莲还能生莲藕,她爱莲,主要是爱吃生熟灌藕、二色灌香藕、藕鲊。
莲花瓣也能吃,焯过水加嫩豆腐一起,便叫作雪霞馔,要是捣成泥,掺米粉和糖就成了蓬糕。
张莲荷爱死莲花了,她日日冒出个念头,怎么自己就不是朵莲花呢,她想当一朵莲花。
莲又等同于荷,所以她说做莲花衣裳,那真是相当直白了,因为之前她跟裁缝作的张娘子说的要求是制芰(jì)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还有句是荷衣兮蕙带。
这两句诗一出来,裁缝娘子全避开了,钱再多也不选,啥意思根本不懂啊。
张莲荷问林秀水,“你懂我的意思不,知道我想做什么衣裳吗?”
林秀水有备而来,昨日刚看见这两句诗时,她念都念不完整,这芰怎么念,是什么东西?说荷的,怎么又扯到芙蓉了,蕙带呢?她压根不懂阿。
于是便去请教了思珍,思珍书不是白读的,她一拿过纸来,就先笑了两声,“怎么,端午过了你读起屈原的诗来了。”
“这是《离骚》里的诗句,制芰荷以为衣兮,芰不是旁的,是菱,能生菱角,这句话是用荷叶做成绿色的上衣。”
思珍又看下一句,“集芙蓉以为裳,芙蓉是荷花、莲花的别称,而我们常说上衣下裳,衣裳衣裳,这话便是缝缀荷花为下裳。”
“又应了这句荷衣兮蕙带,出自《九歌》里。其实就是叫你做荷衣,蕙带是香草做的佩带,按你们裁缝的话来说,应当叫裙带。”
林秀水听得笔在狂写,一直点头,极为感谢思珍。这五贯钱可不好赚,从要求上便在考别人,但她终于懂了三个大概方向,一是上衣要荷叶的绿,二是下裙要荷花的粉,三是腰间要悬挂蕙带。
她的思绪从纸上回笼,如实跟张莲荷说。
倒是换了张莲荷惊诧,她抬起脸,目光在林秀水身上转了圈,她才慢慢开口道:“意思嘛,是这个意思,可我不要褶裙,开的莲花你看过吗,花瓣是一层层相叠的。抹胸不想要一根长布条样式的,我希望你来点花样,褙子我想要大袖的,不要绿的,要粉的…”
“好,可以,行。”
林秀水一一记下,即使要求很细,毕竟这一套衣裳,张莲荷给的钱是十三贯,裁缝作八贯,林秀水拿五贯,料子得用各种上乘的料子。
她看着纸上的要求,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想不出来一点,衣裳不好做,钱不好赚。
她送走张莲荷,坐在椅子上支着脑袋想了许久,半点没动,收好东西,回到抽纱绣里,翻了下绣样,最近没有荷花或者莲花相关的花样。
从前三个人的抽纱绣,眼下除去林秀水,这会儿有了十一个人,先前就在的李锦和小七妹,后面来的五个学徒,织巧会织巧网拔尖的三个娘子。
如今屋子已经不再空旷,大家各自做着自己的活计,五个学徒抽纱,做花样子,三位娘子则先慢慢练在纱上绕线,活计很多,工钱一涨再涨。
一群人说说笑笑,手里活计不停,见了林秀水进来,都满面带笑地喊她,“管事。”
林秀水先关上门,她苦恼极了,转过身问大家,“你们想到这莲花,能想到其他什么东西吗?”
“白莲花。”
有人抢先回答,说个莲花的颜色肯定不会错。
“那粉莲花?”
“能不能别说废话。”
小七妹点点下巴说:“想到莲花,那就是步步生莲,管事我跟你说,前街有个王七娘成衣铺,里头有条罗裙可好看了,那布料垂落下来,走起来肯定跟莲花一样,就是要价六贯,买不起啊,买不起。”
“莲花,”刚来没几日的王娘子道,她个性很爽朗,此时笑道,“我家里有个五岁的闺女,我街边上有老丈背着竹篓卖没开的荷苞,她问我荷花跟莲花是不是一种花。”
“我就说是,大家叫法不一样罢了。”
“她说不对的,荷花是没成婚的花,莲花是已经成婚的花,不然怎么会有莲子呢。”
屋里一静,继而有人笑出声,林秀水也被这童言稚语逗笑了,大家说了一大通,什么荷叶、蜻蜓,各种各样,林秀水依旧想不出来。
她得先抽纱,午间吃饭的时候,端着碗凑到别人桌边,问正举着筷子的老裁缝,“李婆,这莲花的话,你是怎么做成领抹的?”
“什么怎么做的,绣蜻蜓戏莲花边,怎么,你想要一条?”老裁缝夹了块肉,咬一口不紧不慢回道。
“哎,我最近在染布,我知道时下有种印在布上的缠枝莲花边,”有个穿粉绿裙子的娘子也端着碗坐过来,“要不晚些上我那瞧瞧去。”
“好啊好啊,”林秀水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王婶,明日有没有莲子汤喝啊?我看阿俏是嘴馋了,再给她炖锅莲藕汤,我喝汤她吃莲藕,”说话那娘子走到灶房门口,笑着问了一句。
林秀水也从人背后偏过脑袋说:“行啊,我认识个卖莲藕水菱的阿婆,你们要吃的话,我明日买些来。”
“菱角不行啊,六月的才好吃,那刚长起来的叫沙角菱,吃起来又脆又嫩,眼下都长老了,就是馄饨菱了,吃着绵软跟板栗似的,等再晚些,我们吃大红菱。”
话就歪了,一个个全说吃的上了,林秀水听得嘴馋,除了好吃,别的话没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