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巧娘对于这衣裳的喜爱已经难以表述,但林秀水有心无力,“做小衣裳不是问题,我搭不出色来,你得等我多学学,我这会儿做不出来。”
一套搭得她改来又改去,又天天琢磨,还逮着小春娥和大春玲问好不好看,弄得两人一见她来,立即闭了眼。
苏巧娘有些失望,不,很失望,但她仍然要指望林秀水,她只好收拾心情,先小心翼翼捧着偶人回去。
而后第二日起早,过来请林秀水看杂剧。
“请我?”林秀水还蒙着呢,以为谁又那么大早过来,她没睡醒,一见是苏巧娘,她睡意立即去了三分,“衣裳出问题了?”
不能吧,她缝的每一针都极为细致,硬扯才会断的那种。
苏巧娘当即摇头,连连否认,“当然不是,只是这衣裳实在精巧,套在我家布偶上尤其好看,我看了大半夜没睡,想想不甘心,跟人拿台子来,请老师傅专门做场戏庆祝。”
“在哪做?有没有人瞧?”林秀水来了兴致。
苏巧娘有些落寞,她说:“这布偶不被瓦子里傀儡班子承认,我没法在那搭台子,只好在自家院子里搭,请你一个人来瞧。”
林秀水点点自己,语气笃定:“你把台子搭过来,我保准有很多人来瞧。”
就算唱得不大如意,她也能给大家来个织补表演。
“真的?”
苏巧娘有些不大相信,这桑树口只有几个人影。
林秀水又不说大话,“你只管酉时过来。”
她当然有自己的门路,她做过的生意那么多,早上摊子支出去,她跟不管当看众,还是来缝补的大家说:“酉时这里有弄傀儡的,要是大家有兴致的话,带孩子来瞧瞧,给捧个场。”“哎,怎么走了?”
林秀水有点不明所以,远远来一声,“我们回去拿东西占个地,不然晚些,大家都来抢,没地坐可咋办。”
她觉得大家有点太捧场了,哪有这么多人来,结果她下工回来时,闭了闭眼,又睁开,乌泱泱一伙人,得有五六十人。
“快来,秀姐儿你快坐,就等你了。”
“正中间这给你坐,刚我们瞧过了,那衣裳做得可好了。”
林秀水脑子里塞了一通的夸奖,被人摁着坐在小荷边上,只听阵鼓声起,那桑树旁边的空地上,架起一个棚上帐楣、小台屏,她做的偶人出现在台上。
刚一出来,一甩长袖,惹得一群孩子又蹦又跳惊呼,偶人提裙走,又欢呼。
刚开始那偶人只是走、跳,到后面手里握着红色长绳,利落地翻身,甩动,长绳翻飞,大甩披帛,身上那身衣裳摆弄间竟是好看非常。
连林秀水都惊讶,自己头一次做的衣裳,竟然有这样好的效果。
“我看戏好些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你瞧那身衣裳,一看花了大手笔做的,听说是阿俏做的,可真不得了,甩的时候那褶子甩得多好看,那身形衬得跟真的一样。”
“我又看跳,又看衣裳,眼睛都不知往哪瞟,说也奇怪,人家南瓦子那傀儡戏,还演长戏呢,这里只动没有声,我竟都瞧得入神了,人家这手上功夫可真厉害。”
后面看众每一句夸奖,都让林秀水内心激荡,有种自己做的东西被众人承认得好,不枉费她苦熬了好几夜做出来的。
这场布偶戏虽然美中不足,但美弥补了这一点。布偶戏落幕时,大伙齐声叫好,有人给送铜板打赏,小孩则跑上去,要看布偶,有的孩子大声说:“我也要学这个。”
“我想要这样一只布偶!我会好好学的。”
苏巧娘听闻这话,满脸泪痕,又欣喜过来跟林秀水道谢,“我本来已经不打算做这行了,傀儡班子里讲究太多,出格一些都被排挤,我已经许久没有偶人上台过了。”
被排挤到连班子里也没有她的位置,她曾经雕刻的木偶全部扔回来,又被做偶身人的裁缝拒绝,被奚落嘲弄,可她只是想给自己苦心雕刻出来的偶人做身衣裳。
本来心灰意冷,苏巧娘已经不打算在做这行了,其实本来也很少有女子做傀儡的,她在苏家巷里吃冷饭,挨打一年年忍了下来,在桑青镇却突然难以撑下去。
但是眼下,苏巧娘却笑着说:“我会好好做下去的。”
她那么多年想要的,已经被大家承认了,哪怕只有几十人。
林秀水也难免有些感慨,一件新事物新手艺,从诞生到被认可,要走许许多多的路,才能走到大众眼前,又在很久的以后,渐渐消失,到需要被保护。
她说:“不走就没有路可以走了。”
“往下走,总有路的,你看,路不是来了。”
有人带愚钝的孩子来询问学布偶戏的事情,不是当玩乐,而是当成正经手艺来学。
手艺这种东西,但凡有一个人学,就已经走出一大步了。
苏巧娘被人围住,林秀水慢慢笑着走出去,苏巧娘遥遥冲她招手,脸上神色复杂。
小荷认真说:“我也想学布偶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