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许是看出她的怀疑,连忙轻声解释道:“这是我俩的旧衣,从前家里富裕时买的,后头破落了,哎。”
“也不怕小娘子你笑话,这是我们拿去长生库做死当的,还要麻烦你打眼瞧瞧,精细补补。”
长生库林秀水听过,是寺庙里的质库,放利放钱,完全不像寺庙。
所有质库都差不多,佛门里的也一样,嘴里说着阿弥陀佛,压起价来毫不心慈手软,只恨不得多压些。
林秀水宽慰她,“娘子你放心,比起我这补工,最好使的就是我这眼睛,旁人都说亮得跟夜里的乌桕蜡烛似的,哪里有不好的,逃不过我这双眼。”
这话说得面色紧绷的两人笑了起来,没有那样局促。
林秀水端了凳子给两人坐,支好桌子,用湿布擦一遍,干布擦一遍,擦到没有一点脏污,才去洗干净手。
她坐在光线最好的那处,先拿起红色的缎面衣裳,她分不出来这些绸缎是什
么绸,哪来的,还没在成衣铺里学到,但能分清好坏。
先摸手感,绸缎的质地紧薄光滑,她一寸寸摸过去看过去,同那对夫妇说:“我摸有没有勾丝的地方,绸缎很容易勾丝的,而且勾了的话会很显眼,又不大好补。”
“但真勾了也没事,就用针去挑一挑,一点点地往布前头赶,摸不出来,也看不出来。”
挑这种丝除了费眼,手稳以外,对林秀水来说难度不大。
她摸完第一件绸缎衣裳,总共有四处勾丝,三处起毛,旁边有两处小裂口,她说:“光这件补补要四十二文。”
那女子站起来说:“小娘子只管补,我们不会短人银钱的,我是说,该给多少都行。”
“别担心,我补完的话,”林秀水笑道,“本来该压你们一半的价,拿到长生库里最多压你们两成。”
“超过两成,再说什么都不要松口,问是谁说的,就说是林秀水说的,她不让你们贱卖。”
“我是林秀水。”
说得让夫妻俩看一眼对方,笑出声来,原先还很忐忑的心,想着是卖了这最后家当,要是还不成,路走到尽头,绢布买卖生意欠的钱还不完,那就一起到地底去。
可这会儿,又从林秀水逗趣的话语里,找到些许期望,万一能卖出个好价钱呢?
林秀水不是白给他们期望,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这种不需要换布的,只有点小毛病的,修修就好了。
虽然绸缎勾丝很烦恼,但她也有自己的法子,取一枚针,搓搓手里黏着的黑线,对准勾了丝的地方,慢慢地赶,将线勾一勾,拉出来,往侧缝处那边赶。
很费劲,勾的丝虽然不算长,但要一点点赶,很细心,要有耐心,手不能抖,一抖勾断了丝,不能同素纱一般,还能再往里头加纱。
赶完的线,她摸一摸,擦一擦,扯一扯,确保这勾丝的痕迹完全消失。
让两人看,两人看完面面相觑,对着光都瞧不出来,实在是厉害。
补这六件衣裳,林秀水从五更天补到卯时后半,连出摊也没去,赚了二百文多些,补得她脖子酸痛,眼睛干涩。
“赶紧去吧,我给你们叠好了,补好了,只管放心去吧,最多压你们两成的价,不行便换一家呗。”
“这衣裳都能补好,日子也能补好嘛。”
林秀水好些次瞧出这两人的仓皇、局促和不安,有时候补东西,也是在补人心。
两人千恩万谢,男的甚至想行大礼,林秀水拦他不住,把自己关在门外。
后来的某天里,去了临安府长生库回来的夫妻俩,告诉她,那堆衣裳抵押了十五贯银钱,给了两人从头再来的机会。
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而这天早上,林秀水补完衣裳出去,她提了一麻袋手套出去,交给洗衣行的小九,两人在墙角处做交易。
小九一个个清点,她举起自己的手,喜笑颜开,“你做的那手套子怪好用的,我已经两日手没胀到发白了。”
“你们觉得好用就行,有没有哪漏进去的,这批里头,要是有七天里就漏的,可以找我补,漏得实在多,我给你们换一双。”
林秀水指指这手套,“上头我都绣了日子的,超过三十日后坏的,我便不补了,这一批油布成色不错,不会那么容易渗水的,我自己试过,你们用捶布石的,或是其他捶布的,都注意着些。”
“我晓得的,以后还卖这个价吗?”小九拿起手套,有些犹豫地问。
林秀水说:“这批是这批的价,以后要有更好的油布,不怎么会进水的,那便是另外的价钱,你放心,我还没琢磨出来,不会立即抬价的。”
小九放了一半的心,将五吊钱给她,小九站在墙角口给她用身子挡光,挡人。林秀水在里头数钱,五百文数得很仔细,这可都是她的买布钱,加上这钱,她的买布钱已经积攒到九百多文了,再赚点能到一贯,可喜可贺。
幸亏今日准备了个布口袋,不至于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