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序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江燧已经不在身边。床头留着一张纸条,说他要去一趟省城,让她中午再去店里找他。
她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在梦中听到他低声告别,只记得他昨晚似乎一直在翻身,好像在做噩梦。
她把他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点进去一看,朋友圈是叁天可见,签名栏是空白。
犹豫片刻,给他发了一句“路上小心”,然后洗漱好了出门。
时之序很多年没回岭澜了。时岚搬到城西的家她只来过两次,如今靠着模糊的记忆在小区里绕,问了几个拎菜经过的住户,才找到那栋楼。
她从不恋家。也没想过要在哪儿落地生根。逃离曾经是她人生的主题,后来在读博路上,遇到很多四十岁还辗转跨国搬家、等待一个永久教职空位的同行,她就做好了准备,将漂泊视作生活常态。
时之序情感淡漠,现在想来,时岚和石宏当然难辞其咎。但大概是过了二十五岁这一两年,她开始觉得可以理解他们了。
因为她接受了一个事实:人不是完全自由的个体,总是受限于更广阔的背景。那是人们叫做命运,她的专业称之为“社会结构”
的东西。
她接受了石宏的抛妻弃女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贯穿他整个人生的策略。岭澜钢铁厂濒临倒闭,下岗的恐惧推动他将花言巧语转变为谋生手段。他自私、逃避责任,这是那个场景下许多人的共同选择。
她也接受了时岚的迁怒,接受她对爱情和人生的想象被困在小城狭隘的天花板之下。接受这个社会不惩罚背叛的男人,却常常要求女人自我惩罚。所以时岚顺势而为,选择成为男人,像石宏抛弃她们一样,抛弃她。
但理解不意味着原谅。命运可以解释他们的行为,但不能替他们的选择开脱。他们从未道歉。而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她爱她的生命,便不能擅自替自己的生命原谅那些伤害过她的成年人。
时之序站在门口摁了门铃。
门开了。
时岚穿着家居服,头发微乱,眼睛肿着,显然没睡好。
“这么早就来了?”她说,侧身让开门,“要不要我去给你煮碗面?”
“不了,我买了早餐,一起吃吧。”
时之序换鞋进门,把包子和豆浆放在餐桌上,倒了一杯水,坐下。
时岚去厨房拿碗筷,一边说:“昨晚做了莲子银耳汤,冰镇的,喝吗?”
“嗯,行”她答。
手机震了一下,她才看到江燧给她了回信息:
「10:40
准备回了。」
前面还有几条未读的。
「9:43
起了吗?」
「10:22
这家烘焙工作坊是最近才找到的供应商。」
「10:23
图片信息」
照片里是他对着一扇玻璃窗拍的机器,角落有隐约的反光人影。
她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