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在警察学院的时候见过许多数字,因为欠债而激情杀人的数字可能只有六百块,在农村地区雇佣一个杀手的数字只有五万块,在飞机失事的时候,头等舱乘客家属的赔偿款超千万,而经济舱的只有几十万。
只要身处人群中,人就会有一个价格。
谢煜十分清楚,自己的价格不到江南水师的一个零头。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皇帝也没有逼迫,反而开始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知道我其实很爱你的另一个母亲吗?”
她默叹,陷入回忆中:“那一年我去江南,微服私访,你知道的,我从生下来就是公主,后来成了皇帝,从没有一刻做过我自己,直到那一年。”
“她是个农户,但其实也会偶尔做点豆腐去镇上卖,做豆腐真是个熬人的活,我看到她的那日,她很憔悴、很苍白,因为她前一天夜里几乎没睡觉地在做豆腐。”
“可她真的很厉害,有想要占便宜的老太太多拿她两块豆腐,被她追出半条街,宁肯把豆腐抓碎了,也不让对方占到便宜。”
“我觉得有意思,就一直站在街上看,看到最后还忍不住笑了。她回头看我,立刻就骂我了。”
谢煜喝了口茶:“她骂你什么了?”
“‘你家里死人啦笑得那么开心’。”皇帝引用了当初的那句话,甚至模仿了愤怒的语气。
谢煜略微睁大了眼睛。
皇帝点点头,“她的嘴真的很毒……那一年里我被骂得颜面扫地。”
“但恰好,那时候,我家里确实是死人了。”
“我的母亲姐妹们都死绝了,这才让我登上了皇位,所以我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这个人有意思。”
“我开始追求她,前期根本不敢让她知道我是谁,也不敢送太过贵重的礼物,怕把人吓跑了,只能天天不睡觉,帮她做豆腐。”
“我本就比她大许多,熬夜熬得命都快没有了。”皇帝忍不住笑,“那么多公主贵族想要杀我却都没有能做成,她却差点成功了。”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她也终于知道了我的身份。”
皇帝郑重地看着谢煜:“她不想和我回京城,不想过皇宫里的生活,她只想过更普通一点的日子。”
“但是我必须回来,我是皇帝,我怎么可能留在那里?我怎么可能放下京城里的这一切?”
“于是我们日日争吵,她很快就病了,一病不起,药食罔效。”
“其实我知道那是心病,如果我放弃如今的这一切,和她做一对平凡的妻妻,也许她还能活下来。”
“但是我没有。你出生后,她还是提不起气来,依然病重,我强行带她回京,还带上了江南特有的薄皮桃子,希望她吃到家乡的桃子会舒服些。”
“桃子在路上就烂了,她在路上也没了。”
“我以为没什么的,将她在当地下葬了,却没想到自己回京后大病了一场,差点随她去了。”
皇帝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那个扳指变得油亮清透,“今日我说这些,提起你的母亲,并不是要告诉你我有多深情,也不是为了和你追忆往昔。”
“我只是要你知道,比起我屁股下的那把龙椅,所谓的感情不值一提。”
“你很像她,我希望你不要和她犯一样的错误,因为沈长胤很像我。”
年纪大了之后,人的睫毛都会变得稀疏,泛起灰色,皇帝的睫毛抖了两下,无端地说出一句话:“要是她当年会做官,或者会领兵,能来帮我,多好。”
书房里一片寂静,两个伺候的内侍垂下头,不发出任何声音,但神色皆有忧戚。
山楂糕与普洱茶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都似乎带着淡淡的苦涩。
皇帝陷在往昔的岁月里,久久不能从那种情绪中走出。
感怀伤人,她忽然用手捂住口鼻,重重地咳嗽起来。
谢煜伸手喝了一盏茶,神色平静:“我是你生的吗?”
皇帝忽然一愣,说:“那当然是我生的,七个女儿都是我的孩子,都是我生的。”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血缘关系。”
谢煜的神色冷静得如同一块在海面漂浮的巨大白色浮冰,“我想知道的是,我是不是从你肚皮里爬出来的?”
皇帝的脸色渐渐阴沉。
“宫里面的所有人都说,你微服私访的时候遇到了我的母亲,她是产后大出血才死的。”
“但这和你刚刚所说的故事逻辑不符,她如果真的那么病重的话,本身就不应该怀孕。而且她是在和你回京的路上才死的,那时候我不是已经出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