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磨所主官张维乍一听骇然,这宁远侯委实有些过分了,要知道宋老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顺天府尹,朝野内外皆是美闻,宋将军虽然在渭城战事不利,但也战死沙场,赔了命进去,而且早些年林岐川没当上宁远侯,差事都是拖了宋家的关系,这转过头来辱骂先人,的确是不讲究了。
张嘴欲劝林大人可以再劝劝父母,不必闹到和离的程度,但一见林大人沉着脸,面上难得不见一丝笑,他又咽了回去。
这别人家的事,看看热闹得了,掺和进去讨人嫌呢!
张维知道多嘴多舌惹麻烦,有些人却不懂,下值的时候,林蕴刚出户部的大门就让人给拦住了。
林蕴停步,看着眼前不认识的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他年纪不小,头发都有些花白,瞧着也有五十来岁了,林蕴先问:“阁下是哪位大人?找我有事?”
来人自报家门说是周典虞,礼部仪制司主事。
不仅没见过,也没听过,礼部虽然就在户部隔壁,但林蕴每次去都是办手续,也没细看究竟有哪些官。
等听清此人来意,林蕴只觉得荒谬,他特别跑来竟然是告诉她,她母亲主动提和离是违反妇德,以及林蕴也不该搬离,得留在宁远侯府内才是。
林蕴懒得和他掰扯,真是管得宽,她只问:“周主事有女儿吗?”
周典虞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点了头道:“有”。
有就好办了,林蕴直言道:“那等主事你的女婿骂你全家上下的时候,你别生气就好了,想想也是,周主事这般能忍气吞声,做你的亲戚真是好,不高兴了,就随时随地骂你几句,反正你也不计较。就是当周主事你的家人比较惨,跟着一起窝囊。”
“我和我母亲学不了周主事你的窝囊,哦不,是学不了你的宽宏大量,我们有气性,注重孝道人伦,见不得已逝的先人被侮辱。”
在户部待了一段时间,时常能听到户部的同僚交流谢钧如何骂人,听多了,嘴皮子也更利索些了。
最主要的就是不解释只攻击,别人主动找事,一味解释防御便落了下乘,应当直接骂回去,骂得对方无法抬头,那便是没事了。
林蕴以为还要吵两个来回,她还没骂过瘾呢,没想到对方熄火了,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只一直“你……你……”抖个不停。
见状,林蕴也没再接着骂,怕将这老头气出个好歹来,等走远一点,林蕴才问同她一道出来的张维:“这周典虞若是这般不经骂,为什么还无事生非,找人不痛快呢?”
张维心想,周典虞可不是嘴皮子不利索,他道:“林大人戳到他的痛处了。”
周典虞是有一个女儿的,早些年嫁给了刑部的一个主事。
“那人平日里在衙门里负责审讯,都只道他效率高,不惧血腥,谁曾想私下里居然会殴打发妻,当时周典虞的女儿被打得受不了,想归宁,却被周典虞又送了回去,说出嫁从夫,她应当学着好好相处,然后只叮嘱了那刑部主事两句,让他有事好好说,就回去了。”
林蕴听得是心惊胆跳,这开头就透露着不详:“后面呢?”
张维摇摇头:“后面他女儿死了,本想遮掩过去,但她的丫鬟是个忠心的,知道刑部靠不上,周典虞也靠不住,直接将此事捅到都察院去了。”
大周虽有律法“夫殴妻致死者绞”,但那刑部主事一口咬定自己是管教失度、过失杀人,若只算是过失伤人,那就只用杖一百,徒刑三年。
听到这里,林蕴已然有些愤怒了,她问:“最后就让他这么混过去了?”
张维摇头:“本来此案要以‘过失杀人’结案了,但当时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裴合敬裴大人不认,举证他是刑部官员,下手轻重极有把握,绝不存在过失的可能,最终将他绳之于法。”
乍一听到裴大人的名字,林蕴还有些恍然,他是这样公正一个人,林蕴庆幸最后幸不辱命,还是将他的信送到谢钧手上了。
林蕴松了一口气,再想到周典虞这事,却又有一股无名火拱上来,都想回去再骂周典虞两句。
怎么被打死的不是他?这个万年乌龟老王八,这么能忍,让他女儿忍什么,应当他自己去忍才是。
周典虞之流自诩清正,满口纲常仁义,实则恰恰是最大的蠹虫。他们所维护的,从来都是自身的私利和脸面,那些纲常都是为了更立得住脚,扯旗作的皮罢了。
等林蕴回到家中还是愤愤不平,她气得在书房里转了几圈,最终决定等林岐川的丑事爆发后,上折子弹劾周典虞。
今日他维护林岐川的样子可是不少人都看见了,就说他与林岐川许是私下早有勾结,不然为什么旁人都不说,就他跳得最高?
和通敌叛国的事扯上关系,够他喝一壶的了。这是赤裸裸的构陷,但林蕴丝毫没觉得不妥。
和张维分开的时候,他还提醒周典虞此人极其迂腐,既然来当面对峙,说不定弹劾她对父不敬的帖子都送出去了。
她这分明叫“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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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林蕴是数着过的,身边那些说她不敬父亲的流言蜚语一直有,但林蕴全当夸奖了。她是数着证人郭权到底还有几日抵达皇城,林岐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罪有应得,顺带惦记一下污蔑周典虞的折子该怎么写。
人一旦想做坏事,就浑身是劲儿,翻着谢钧给她的字帖,内容林蕴都想了好几版了。
这日,林蕴收到了江浙的信,钱庄头说棉花已经收获了,收成比平日里高了快两成,仅仅就是多了一个去顶整枝的步骤而已。
林蕴高兴地将此事又补进之后面圣要背的稿子里,据谢钧说,陛下这段时间沉迷道法,见她的日子还要往后再推一推。
心中正想着,不会等到面圣的时候,水稻产量都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