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泉上热气弥漫。阮逐舟随意抬手,撩起水花的动作宛如掀起珠帘,随后将手臂搭在池边,慵懒斜靠。
“这话,我倒不明白了。”他说道。
一滴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坠入笔直锁骨上方深陷的窝。
池陆几次阖眼,终于将目光挪开。
“师兄身边离不开人,”他哑声道,“又为何不让砚泽来伺候?”
阮逐舟像听见笑话似的,忍俊不禁。
他笑得肩膀发抖:“好师弟,你的脑子叫那道雷劈坏了?那时可是你破口大骂,说我对你利用算计,将你视如草芥,视如玩物,现在我玩腻了,你不趁着我心情好放过你一马,赶快滚远一点,怎么反倒不高兴起来?”
“这些事往日我都做得,如今便依然做得。”
“这不是做不做得的问题,”阮逐舟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已经让我感到无聊了,池陆。到此为止吧。”
池陆眸光一动,一副被震到无言以对的样子。面对这张莫名表现出受伤的脸,阮逐舟实在装不出嫌弃的样子,把脸转向另一边。
“真想参加天下大比,就得抓紧修炼。做你该做的事去吧。”阮逐舟说。
他想不到该怎么样对着池陆再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在亲眼见到被背叛之后,仍然会对一个人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流露出失望,代表还有希望存在。
可自己一步步造下的孽,难道还不足以让池陆对他绝望吗?
池陆站起身。但他并没有走。
“濯泉不能沐浴太久,师兄。”池陆低声道,“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守着。”
阮逐舟下意识抿唇,睫羽低垂。
“随你便。”良久,他闷声回答。
池陆深望着阮逐舟的背影。青年青丝如瀑,遮住清瘦的脊背光luo,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
他复又抬起头,望向逐渐笼上阴云的天。
“师兄莫贪恋温泉,”池陆的声音几乎消散在竹林窸窣中,“你看,风雨就要来了。”
*
一语成谶。
濯泉沐浴过后,光阴易逝,眨眼又过去一旬。
整整十日,滂沱大雨竟一天也未曾停过。
[宿主你瞧!]
阮逐舟推开窗子,身倚在木椅扶手上,望向窗外。
晨起,大雨依旧冲刷着天地,倾灌着不冠山。
他依着07号的指引向远处看去。从阮逐舟住处的窗子,可以看见春将暮的那块大石头,山路上不少弟子撑着伞往回走,也有的不知怎么弄丢了伞,干脆把衣服脱下一件,披在头顶拔腿往回跑。
“这雨没完没了了……”
“天天顶着大雨修炼,前儿还有好几个撑不住倒下的,最近屋里的味儿可别提了,简直像是进了药铺子!”
抱怨和牢骚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阮逐舟坐在窗边置身事外地看着,一言不发。
07号对他道:[连下十天十夜的雨,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发山洪。]
但他们都知道,副本世界,无需苛求这些没意义的逼真。就算有,在这种有神仙、有道法的世界,平息一场洪涝也是易如反掌。
阮逐舟仍然没说话,目光缓慢在人群中逡巡。
07号:[不光是下雨,从早到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的,尤其是晚上,简直让人睡不了一个安生觉。]
仿佛为了佐证07号的怨言,天边厚重云层后闪过一道紫光,几秒过后,层层峦障外传来沉闷的雷声。
雷光如歘一下擦亮的烛火,照亮阮逐舟幽幽的眼,又落回尘埃般的黑。
[宿主,最近你的腿有没有恢复一些?……宿主,你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