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三人见面,表面上,珍馐美味,声色犬马,实际上,却是一次针对雍亲王的预谋。噶礼自然是核心人物,此刻,他见黄秉中瞪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看着自己心爱的歌女阿巧,不由得一阵心烦,站起身来说:“外边风凉了,我们进去说话吧。”说完,径自进去,黄秉中和杨问道也只好在旁边跟着。噶礼的谋士、贴身侍卫等人,也一起跟了进来。穿过列翠轩大厅,几个人随噶礼进了东厢书房,围坐在大理石屏前的长案旁。一个带刀侍卫进来,守护在噶礼身后。刚刚坐定,噶礼家的书办匆匆忙忙地进来,向噶礼禀道:“老爷,江西巡抚的禀贴,请老爷过目。”说着双手递上一份通封书简。
噶礼皱了下眉头,这个时候江西有什么事情?他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看了几行,转脸问道:“张伯行从云贵向苏北运药材,这件事你晓得首尾么?”书办道:“卑职知道。因为苏北干旱,几个小地方出现大量病人,急需药材。但这几个商人弄了三十车药材,都是茯苓、天麻、三七、麝香、鹿茸、金鸡纳霜,因为瞒报数量在江西给扣了。他们告到总督衙门。”噶礼沉思了一下,突然开心地一声:“哼,他倒是送来一份小礼物。正好!那几个商人现在何处?”
“都押来了,在大院垂花门外。”
“叫他们为首的进来,在轩外头候着。”说着便起身,对黄秉中他们说:“你们先议着,稍候一时我就回来了。”
那药商早已跪在院中阶下,见噶礼慢条斯理地走出来,头重重地在砖地上碰了三下,恳求道:“大老爷!求大老爷开恩……开恩……这三十车药材如若不能发还,小的只能投河自尽了……”
“本官规定了税法严明,你为什么这么大胆?”
“回大老爷的话,因苏北旱灾,部分地方又接连暴雨导致瘟疫,瘟疫传了开来,小的在那儿的分号伙计来说急用这些药。小的并不敢故意犯法,因为今年税赋高,常规运输药材都是夹带隐瞒数量,常言说医家药店以治病救人为本……”
“嗯?照你这么说朝廷收你们税赋,以害人为本喽?”见药商吓得只是磕头
噶礼口风一转,叹息一声道:“不过你也确有你的难处。这样吧,我不让你赔本,我暂时扣押,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药商抬起了头,惊讶不解地看着吴三桂悲天悯人的面孔,结结巴巴地说:“这……这……”
“金鸡纳霜、黄莲、三七、麝香这类药,你们运到了苏北,卖的价格多少,当本官不知道?朝廷税赋高?你是商人,想发财也是自然的事,可你也要体贴朝廷。当然,本官也不苛责你们,实在是这段时间,因为朝廷有钦差来到江南,最是痛恨官员贪污商人偷税漏税的人,你要求情,去找他磕头,如何?”药商先还叩头称是,听到这里,又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噶礼。噶礼笑笑道:“告诉你们会馆那些商人,咱们这里缺的是粮食,你们可以到山东、直隶贩些回来,本官必定不叫你们吃亏!”
“大老爷开恩。”药商苦着脸说道:“粮食本也是大生意,可是朝廷不知道怎么的,来了一个厉害官儿,从山东调粮食来苏北赈灾,江苏老爷们,也变了口风下力气打压粮价,我们屯的粮食卖不出去,被迫降价……”
药商还在絮絮叨叨地求告着,噶礼已经不耐烦了,在江西江苏两省,在这南京地盘上,他就是新一代地头蛇,他是从来不改口的!药材、粮食,赈灾的重要物资,他在雍亲王的要求上再严苛要求,逼迫商人们闹事,是他全盘计划中的两步棋,哪怕药商们把头磕出血来,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你们是按本官的旨意办,还是愿意领罪受罚,那是你们的事。来呀,把他们带出去。”说完,倒背双手,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杨问道连忙接住噶礼,笑着说道:“部堂大人神机妙算,一石双鸟。这姜,还是老的辣呀。”
“哈哈哈,区区小事,我们也是为国为民嘛。还是说说你们的怎么接待雍亲王爷吧。”
“啊,好好好,下官听人说,四爷门下的戴铎,这些年来一直在闽浙两省和江南各地方做知府,那个邬思道,就是他当初举荐给四爷的人才之一。现在四爷留在苏北的李卫,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小流氓,哪知道真有几把刷子,如今八爷病重了,四爷出京,对太子爷都是大好事,对于大人来说,四爷出京,恐怕多有不利呀。”
坐在旁边的黄秉中,不等噶礼答话,便笑了起来:“你未免将戴铎看得太重了。要说啊,这个人能写几篇屁文章,也懂得一点谋划。四爷派他到南边儿,无非是在南方按上一颗钉子,给我们添上一点心烦儿。不是我夸口,要想对付他,先只需对付一个人就行了。”
噶礼没料到,这个好色之徒竟然对四爷做事有几分看得准,便随口问道:“哦,黄中丞,请说说看?”
“焦映汉。”
“哦,黄中丞说得不错。焦映汉是江苏按察使,是戴铎的好友,这次雍亲王和张伯行能顺利实施决策,他出了很大力气。江苏巡抚于准、布政使宜思恭,下去了。按察使焦映汉,……本来以为是安分的,没有想到啊,也有媚上的心思。”
“有啊。部堂,这些人啊,就洞里的老鼠,闻到味儿就钻出来。他以为,讨好了四爷就能爬上来,呸!谁不知道,四爷从来不插手官员升迁事情?他更要人可恨的地方在于,他讨好四爷,四爷知道他这次下力气了,如果他出事,必然出面护着。部堂大人,您要小心这个人啊。”
杨问道听了这话,心中不禁一动,这个家伙太可怕了!可是斜眼一瞧噶礼,却见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高兴。这时,只听黄秉中又说:“部堂大人,闽浙两省的事情,请您不要担心。我们都安排好了。我这次来,就是代表闽浙两省百姓,和您商议有关于接待雍亲王一事的章程,我们呀,不求有功,但求无错,可别想着在雍亲王手里用什么花胡哨,我们要用阳谋应对雍亲王……”
驿馆里头,四爷端坐小院子,一边逗弄驿馆老头养的大花猫儿,一边听着跑马赶来的药材商人们的哭诉,听完后,微微一笑问道:“药材税赋高了,你们就加价?运送过程中瞒着数量偷税漏税,爷也理解。不都说,千里当官为了发财?千里奔波运送药材,也是为了发财嘛。”
“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可不敢当这话儿。”商人们只管磕头,头也不敢抬起来。听声音很是年轻,这么年轻做到钦差,知道一定是关系背景硬的,心里更是害怕。“钦差大人,大老爷们当官是为国为民。我们运送药材,也只是赚养家银子,药材救命,我们合理涨价,可只涨价一点点,万万不敢发国难财……”
“哎~~”四爷举着一个树枝抖着大胖猫儿,胖猫儿撒娇地“喵喵”叫唤,着急地要够树枝上头的线团儿,软软的叫声听得四爷一颗心都化了。
“想发财的心思好,不用避讳。爷南下,不也是想着,要江南父老乡亲都发财?”四爷抱着胖猫儿揉着猫脖子心情大好。猫儿幸福地打着小葫芦,一脸享受地窝在他膝盖上,四爷便给它揉揉肚皮:“不管谁要你们和爷哭求的,爷告诉你们一句,爷不是钦差。救灾是因为人命关天,事急从权。”
“你们呀,就是一群炮灰。但是你们也不可怜。”胤禵踱着八字步晃过来,嫌弃地瞅一眼丑丑的农家大花猫儿,对这几个商人更是不假辞色。“利欲熏心被江西巡抚查到了,被当成礼物送到两江总督,又被赶到这里来,一而再地被人利用,还蠢而不自知!活该!”
哪知道几个商人听了,嚎啕大哭:“大老爷们,大老爷们,我们只是小商人,不被人利用还能怎么办啊。我们只想要回来被扣押的药材啊,至少给我们一个本钱啊,大老爷们……”
“嘿,哭上了是吧?”胤禵凶神恶煞一般。“左右侍卫们,赶出去!”
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侍卫们如狼似虎地上前,加起来他们就要拖走。这几个商人奋力挣扎着更是哭声震天响亮:“求求大老爷们,我们的粮食已经不赚钱了,药材可不能再没了啊。求情大老爷们……”
四爷举着大胖脸,给十四弟一个眼神,胤禵不甘不愿地吩咐一声:“四哥不是钦差,不管这些事情。你们有冤屈,去衙门告状。有罪的认罪。一切,都有律法来办。”
药材商人们一听,知道这位京官儿是软硬不吃,既不干涉噶礼处理两江事务,也不想因此引发不好的影响导致江南商人们聚众闹事,一把“律法”的帽子扣下来,端的是大公无私,明明白白。
可这样,对于他们这样的小炮灰来说,就是最天大的恩惠了。
药材商人们痛哭流涕,在侍卫们手里挣扎下来“砰砰砰”磕头:“感谢大老爷做主。感谢大老爷做主。大老爷的恩情吾等末齿难忘。大老爷您不知道,药材税赋是今年才涨起来的,我们以前不需要这样大数量瞒,可……”
胤禵这才听出来一点意思,招手要他们上前,细细地问了情况,听那领头的中年人哭诉:“朝廷明明没有加税,是两江单独加税,说是因为旱灾。一车药材加收五百两到五千两银子的税赋,再加上一路上的打点送礼请客,我们不得不这样瞒报……”
好一个噶礼!
胤禵越听越气,听到最后蹦起来要去找噶礼!
驿馆看门老头来抱走猫儿去给喂水喂饭,猫儿喵喵叫着不舍得离开,胤禵一挥手要侍卫们拉着商人下去,四爷起身,在水盆里洗手,劝说:“你气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