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吱呀”合拢,将最后一丝光亮与温度彻底隔绝。
院子里,夜雾凄迷,月色森冷。
孙伯背手立在树下的阴影里,佝偻的身形在晦暗光线下宛如一头伏踞的瘦虎,蓄满了亮出獠牙的险意。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雾气抛出一句:
“陈望找过你了?”
余幸心中骤紧。
果然,这药园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位管事的眼睛。
一念至此,他再没有任何犹豫,双腿一软,便要朝着湿冷的泥地匍匐下去。
然而就在膝盖即将触地之时,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凭空生出,稳稳托住了他的双膝,让他再也无法沉下分毫。
“我这院子里,不兴跪地求饶那一套。”
孙伯磨砂般的嗓音从前方的阴影里幽幽传来。他缓缓转过身,那双老眼在夜色中好似两簇鬼火,牢牢锁在余幸的身上。
“仙路之上,膝盖比命贱,但也比命金贵。遇事便跪,遇难便求,这般软骨头,还修的什么仙?”
他盯着余幸,语气不重,却字字如钉,直刺脊梁:
“站直了,回话。”
余幸只觉膝下力道一送,身子就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
可他非但没有顺势挺胸,反而就势将脊背深深一弓,缩成一团,双手紧攥衣角,连声音都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请管事……救弟子一命!”
夜风凄紧,穿林打叶,发出阵阵呜咽。
“救你?”
“怎么?陈望费尽心思给你们铺的那条『登天路』,旁人抢破了头要去走,恨不得把命都填进去,你倒不愿?”
“那是死路!弟子虽愚钝,却也不瞎!”
余幸猛地抬头,面色煞白,额角冷汗津津。
他语速极快,仿佛稍慢一刻,那恐怖的景象便会追上喉咙:“那东西……那花实在太过邪性!好食人血,面目狰狞,哪里像是什么灵物?分明是吃人的妖魔!”
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地窖中的画面刺入脑海,瞳孔瞬时剧烈收缩。
“还有陈师兄他们……全都像着了魔一样!弟子看得真切,若真跟着他们疯下去,怕是……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最终只能沦为那妖花的养料!”
说到此处,他顾不得孙伯刚才的训诫,再次深深一揖,腰身弯成了虾米,冷汗接连砸落在地。
“弟子只想恪守本分,在这乱局中苟全性命!可如今祸事临头,弟子实在是没法子了……想起管事之前『本分』二字的提点,这才厚着脸皮来求管事开恩,指条活路!”
孙伯听完,那张干如橘皮的老脸上纹丝未动。
四下里死寂无声,唯有枝桠簌簌。
不知过了多久,那枯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他既未对陈望的胆大妄为感到惊怒,也未对这满园弟子的密谋流露诧异,只是静静地立在树影里,好像听到的不是一场叛乱,而只是粮仓里进了几只偷油喝的耗子。
虽惹人厌烦,却翻不了天。
“你倒是个晓事的,知道哪条路通往鬼门关。”
“那花……还有陈师兄他们……管事您莫非……”余幸壮着胆子,声音微颤地试探道。
“疯?”孙伯的嘴角极淡地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这世道,想要登仙,谁不得疯魔几回?有些事,不是你这双眼睛能看的,也不是你这身份能管的。”
他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
“知道怕,是好事。既然看清了死路,就把眼睛闭上,把耳朵堵上。”
“陈望自寻死路,那是他的劫数,谁也拦不住。至于你……”
老头枯瘦的手掌随意一挥,如同拂开一只还算顺眼的飞虫:
“回去吧。把门窗都钉死,用泥巴糊住耳朵。这几日无论外头天翻地覆,你都烂在屋里,别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