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在青石板上辘辘而行,车厢内炭盆烧得暖融,却驱不散那沉甸甸压在心口的寒意。
只是这凝重之下,又隐隐翻滚着一种撕破脸皮后的畅快,以及更深的、对未来的隐忧。
莫失让没骑马,疲惫地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眼角深刻的纹路里嵌满了倦怠,半晌,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沉静如水的莫惊春身上,复杂难言。
“阿春……今日,多亏了你这份急智和胆气,保全了你老姑,也保全了咱们莫家的颜面……只是,你这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众与高仲闲那等混账对峙,言辞如刀,若传出去,怕是……日后你的名声……”
他喉头哽住,未尽之语里满是为人父的担忧与愧疚。
“爹,”莫惊春伸手,轻轻握住父亲那双因常年捏制胎坯而粗糙皲裂的大手,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女儿行事,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父母姐妹,无愧于祖宗家训。名声不过是束缚人手脚的虚妄之物,若因顾忌这虚名而眼睁睁看着老姑受辱、家业被小人觊觎掠夺,那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连带着列祖列宗都要蒙羞。更何况,”她目光清亮,透着超越年龄的睿智,“女儿相信,浮梁县的百姓,眼睛是雪亮的,心也是明亮的,孰是孰非,自有公论。”
这时,一直强忍泪水的莫问月,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低沉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如同受伤的小兽,满含委屈与后怕。
沉默寡言、性情憨厚的莫失俭,看着小妹哭得肩膀耸动,急得搓了搓手,笨拙地开口劝慰道:“月儿,别哭了,为那些黑心烂肝的家伙,真不值得!你看惊春丫头说得多么在理,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我和你三哥在,看谁敢欺负你!”他的话语虽质朴,却透出一股坚定的维护之意。
莫失让也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莫问月一侧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充满了疼惜:“月儿,知道你受委屈了。是三哥没用……让你受这等羞辱。别怕,咱回家。你也放心,你二哥,我,还有二嫂、三嫂,还有阿春他们都在,天塌下来,咱们一家人一起扛着。”
莫问月点点头,可还是微微抽泣。
马车终于在暮色四合时停在了三房“续物山房”那座略显简朴却温馨的小院前。
远远的,就看到早已焦急等候在门口的莫恋雪、莫忘夏、刘氏和赵氏。
待马车缓缓停下,莫恋雪宛如一只被燎了尾巴的猫儿一样飞扑到马车跟前:“爹,你们终于回来了!”
莫忘夏和刘氏也上前,马车被几人团团围住。
车厢棉帘子被掀起来,红着眼眶的莫问月出了车厢。
莫恋雪目光落在莫问月红肿的双眼上,愤怒地跺了跺脚,咒骂道:“高家那帮混蛋!真该不得好死!”
莫问月刚下马车,立刻就被赵氏拥在怀里。
莫失俭是莫家的次子,莫忘夏出生一个月,莫问月也降生了。因为莫老太太秦氏年纪大了,奶水不行,所以莫问月算是吃赵氏的奶长大的。
莫问月和莫忘夏两个孩子自幼相伴成长。往昔,赵氏常背着莫问月,手牵莫忘夏,一同前往窑口干活。
所以在赵氏心里,对莫问月的感情不一般。
几人来到正堂坐下,刘氏打来热水,亲自拧了帕子给莫问月擦脸,一边擦一边念叨:“阿月,快擦把脸,晦气都擦掉!咱们不想那糟心事了,啊?回家了,就安全了。”
待收拾好,莫惊春便将前往高家的详细经过一一道来。
莫恋雪、刘氏、莫忘夏和赵氏听了莫惊春的话,神色都沉重不已。
尤其是赵氏,此时她心如刀绞,一边轻抚莫问月的背脊,一边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声音中仍带着未褪去的惊恐:“高家……他们简直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豺狼!今日我们让他们颜面尽失,撕破了脸皮,往后他们还不知会使出多少阴险毒辣的手段!我心中,实在是惶恐不安啊……”
“二伯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莫惊春的目光沉静如深潭,“经过这次事件,我们对高家的底细也有了些了解,他们背后显然有人撑腰。因此,我们更要提起十二分精神,谨慎应对。当前最要紧的,是先稳住自家,关起门来,从长计议。”
“阿春说的对。二嫂,见机行事。大家都饿了,先吃饭先吃饭。”
说完,赵氏拉着莫恋雪走向厨房,赵氏也赶忙跟上。几人系上了围裙,默不作声地开始忙碌。
尤其是赵氏,她本就不善言辞,抹掉眼泪后也没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将莫问月最喜爱的几样食材都拿了出来,利落地和面、剁馅。
不多时,一股诱人的香气便从厨房弥漫开来——是莫问月最爱吃的三鲜馅儿饺子,还有一碗热气腾腾、加了荷包蛋的鸡汤小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