媜珠的这只金丝猫是只母猫,性情同她的主人一样温顺,名叫“灿娘子”。
灿娘子在媜珠身边也有三四年的光阴了,它是前楚宫里养的御猫,后来前楚皇帝仓皇弃宫城而逃,这些名贵的猫儿狗儿无人问津,就不知辗转到多少人的手里了。
周奉疆那时在外头打仗,是旁人献给他一只,他转手命人送给了媜珠,说是怕她一人在家中无聊,用这猫来讨媜珠欢心的。
媜珠眼下心里装着这样大的心事,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心情应付灿娘子的撒娇,只是一边神游在外,一边一下下木楞地抚着它油光水滑的毛发。
灿娘子有些不满媜珠的敷衍,在她怀里翻了个身,喵喵连叫数声,不停地甩着柔软的大尾巴蹭她。
媜珠蓦然低头望向灿娘子,忽然从它这般懵懂无知的天真眼神里想起了它的身世。
灿娘子的母亲,就是当年波斯商人从远洋海外带来的“番猫”,灿娘子是出生在波斯商人的船上的。
前楚时,设置市舶司对这些番邦异兽收取税钱,规定“番猫每只税钱百文”,名贵异种的猫儿甚至还能收取百倍税钱的。
波斯商人们想要带着这些波斯猫来到中原售卖,但是又无法支付所有波斯猫的税银,于是见灿娘子的母亲有些老了、丑了,恐怕就算卖出去,也还不值交给市舶司的税钱贵,索性就把那只可怜的母猫扔进水中溺死,带着它所生的一窝猫崽儿进了中原兜售起来。
其中的一只猫崽,就是灿娘子。
灿娘子自己的“身世”这般坎坷,出生还未满月生母就被人虐|杀,但这并不妨碍它的性情温顺,天真烂漫,而且十分黏人,最喜欢缠着人撒娇。
就算周奉疆在的时候,偶尔它去缠周奉疆,他也能敷衍地陪它玩一会。
因为它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如果它知道它的母亲是被“人”害死的,那它还敢这样黏人么?
媜珠听人说过,山林间的那些幼兽,若是其幼年时亲眼见到自己的母亲被人猎杀的话,待其成年之后都会很有警惕性,会远远地避开所有人;
若是遇到熊、狼、虎之类猛兽的幼兽长大了,它们甚至还会去寻人复仇的。
灿娘子之所以没有变成这样,不就是因为它什么都不懂,因为它一直都被人“蒙蔽”么?
那些波斯商人在把它卖出去之前,对它也是很好的,喂它吃羊乳长大,把它打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甚至还给它准备了许多玩具玩。
在它眼里,这世上大约就没有坏人罢?
媜珠忍不住想一想,有些伤秋悲春地感慨,想着自己和这猫儿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一样的可悲之物罢了。
同样是因为想不起自己的从前记忆,所以她整日浑浑噩噩,似乎十分幸福地活在这深深宫苑之内。
佩芝候在一旁伺候着,见媜珠脸色又不大好看,有些落寞不快,连忙追问她这是怎么了。
媜珠状似随意地轻叹了两声:“没什么,只是如今见兄长们也都无趣了。从小总和他们混在一处玩,皮得跟猴子一样,现在都再也不能了。”
佩芝大约并没当回事,还安抚她说:“这都是自然的,娘娘如今是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国舅爷们哪里还敢对娘娘如儿时一般没大没小?”
这几日里媜珠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多少时间再留给她多愁善感的,内司省里的人一趟趟地到椒房殿来,处处总有些让她拿主意的地方。
媜珠一桩桩一件件应付下去,大半天的辰光很快便打发走了。
因为每逢这样的大节令,总免不得要给宫外的宗亲国戚们赏赐些节礼,例如赵国公府、穆王府、颍川公主府之类的。
媜珠想起如今这些王妃公主们膝下多有些年幼的小孩子,所以还额外精心准备了些赠给小孩子们的除夕节礼。
有一种琉璃灯盏,以八面琉璃拼接而成,琉璃灯罩上还雕刻着凤凰蟠龙、孔雀瑞兽之类的图案,内里有烛台,可置烛灯,看上去华美漂亮,是小孩子们会喜欢的玩意,若是等上元日时拎出去玩,还不知多夺人眼球的。
媜珠叫佩芝去翻了翻她的库房,清点出来这样的琉璃灯还有几十盏,足够她赏人的,便叫人取出来些,一一赏给那些王妃公主们膝下的小孩子。
颍川公主自己和驸马韩孝直生有一子一女,媜珠赏给那两个孩子一人一盏,只是忽然间想起颍川公主的妯娌冯氏和她同居公主府,冯氏膝下也有两子。
而冯氏的丈夫、韩驸马之弟,如今也征战在外,想起一来她现在一人操持家事十分辛苦,二来也不好叫她的孩子届时眼红颍川公主的孩子们有新奇玩意,于是便额外多赏了公主府两盏灯,意思是分给冯氏的两个孩子。
媜珠一面在账册上勾了出来,一面又回头低声叮嘱了一声那内司省的女官:
“我隐约听说颍川公主的妯娌似乎和公主不是太合得来,可是到底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到时候去公主府里,亲自和公主说一声,叫公主出面把这灯赠给冯氏的孩子,兴许冯氏领了公主的情,也能念几分公主的好处,一家人也能多和气些。”
那女官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是娘娘想的周到,惦记着颍川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