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洲埋骨之地荒凉,沈知青消沉了几日之后竟出人意料地飞快打起精神来,他德才兼备,加上本来就在翰林院立威已久,给祁渊出了不少主意,将逃难而来的一群学士安排的妥妥当当。
夕阳西下,他清隽背影挺直地在唐无双碑前跪了很久。
“知青,”沈宴也静静看了他许久,听到这消息他就不顾一切从凤阳过来了,看见爱子眸中再无波澜,不复往日鲜活气息,也是悲从中来:“国仇家恨在先……无双是个好孩子。”
“我只恨她处处为人棋子,却始终甘之如饴。”沈知青闭目道。
沈宴摇头,还欲说什么,却见一道拉长的人影缓缓站定在二人身后,沉没的辉光淡淡缀至她殷红的衣摆上。
没想到沈宴拖着病体也来了,陈文荷微一挑眉:“凤阳王身体还好?”
此时的沈宴哪里还敢当她是那个地牢里任人搓扁捏圆的庶女,眼下身家性命乃至凤阳都已经交给她了,只能握拳到唇边咳了几声:“有劳陈小姐挂怀,多年心病。”
“陈文荷,”沈知青回身,眯眼看着落日面前冷冷淡淡的女子,话语冰凉彻骨:“你满意了?”
她如此工于心计,难道真的会没想到唐无双会与赤那以命相搏!最大的可能是什么,作壁上观,任其自生自灭。
他知道那时不能指望陈文荷什么,可事到如今,除了陈文荷,他还能恨谁呢?
清澈的目光落到唐无双碑文之上,陈文荷上前几步,将怀里的一包糖霜果子拿出,又倒了一杯甜酒。
孤零零的一截线香已经燃尽,两头红烛干涸融化,泪珠一样的红蜡点点滴落在面前,雪白的灵幡无声无息地垂着脑袋。
“恨我?”陈文荷蹲在唐无双墓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眼里爬满血丝的沈知青。
“恨,”沈知青双拳紧握,表情渐渐狰狞:“特别恨,该死的明明是你。”
从前因为沈知黎的事,他派人找陈文荷报过仇,却没有成功,后来唐无双处处维护,加之接触到陈文荷身世坎坷,家中对她极差,他便没有再出手,甚至在文府抄家时费心寻过其尸体。
早知今日,在襄平书院那会,哪怕唐无双生气,宋明卿阻挠,他也会押上一切杀了她!
“知青,不可妄言!”沈宴听得心惊肉跳,连忙解释道:“陈小姐……他只是伤心过度。”
从竹篮子里扬出一把纸钱洋洋洒洒撒了满天,如此挑衅,陈文荷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自语道:“很久之前,她还没认识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唐无双这个人。”
“天罡府的消息亦真亦假,有的说她六岁开始舞刀弄枪,是全京城里没规矩的官小姐,也有人说她惩恶扬善,一直善名远扬,可毕竟百闻不如一见,从我第一次见她起,才发现传闻面面俱到,都是真话。”
“在你眼里,是一群满腹心计的恶人,硬生生逼死了她这个好人?”陈文荷撒完最后一把纸钱:“其实不止我,包括陈王,也从未将她纳入在算计之内。”
“她太冲动,经验浅薄,毫无头脑,用兵只讲光明正大,空有一身武功,”对着沈知青勃然变色的脸,陈文荷目光下睨,漆黑的瞳仁冷幽幽的:“这样一个人,死在哪一步都不奇怪。”
“你给我闭嘴!”沈知青忍无可忍,提拳迎上她的脸。
沈宴惊得大喊:“知青!住手!”
比父亲的制止更响亮的是清脆的巴掌声,陈文荷反手狠狠扇在沈知青脸上,痛痛快快地给了他两巴掌。
两颊传来屈辱的疼痛,沈知青擦了下嘴角破裂流出的血,再定睛看向陈文荷,却发现她方才打他的那只手臂垂了下来,明显由内而外洇出一片血红。
“在我眼里,这世上没有好人和坏人,只会有死人和活人!”陈文荷一张脸阴沉如水:“该死的人由我一个一个亲自来杀,而你和整个沈家,在我眼里早该是死人。”
“那你杀了我啊!”沈知青发狂叫道:“陈文荷!如今没人敢动你,你杀了我跟捏死蚂蚁没有区别,你来杀啊!”
“想死还不容易?”陈文荷冷笑,一把掀开颤颤巍巍上前的沈宴,她身量分明不如沈知青,此时却轻而易举将他扯到面前,将他的头狠狠撞向唐无双的墓碑!
“知青!”沈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他不敢动陈文荷,只能满眼是泪地扶起被摔得满头是血的儿子,心疼万分地擦着他的脸。
陈文荷下手不轻,这一下几乎把沈知青整个人撞地发蒙,他本就不是练武的苗子,无比清瘦一个人,身体蜷缩起来,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漆黑一片,还手忙脚乱地抱着唐无双的墓碑,生怕倒了。
“还想死吗?”耳朵血流不止,然而陈文荷的声音仿佛能穿透这层血肉,直达内心。
“……想。”
陈文荷面无表情地再次扯住了他头顶的墨发。
“别!求求您了!放过知青吧,”沈宴抛却所有尊严,膝行几步到陈文荷面前,手足无措道:“陈小姐,我这就将他带回去,保证绝不打扰您的计划,我们父子在凤阳找个地方再也不出来,不会脏了您的眼……”
咳出几口血,沈知青听见动静,冷声道:“她根本就没想给我们活路!父王,不要求她!”
沈宴苦苦阻拦,陈文荷丢开沈知青的脑袋,而是给了他腹腔重重一脚,再次把人踹翻倒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轻声道:“你要真有死的决心,就不会让我亲自来送你上路,那么多天以来一直想着杀我泄愤,可我真到了你的面前,你们父子两个凑不出一个胆动手,窝囊,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