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云峰后山白雾缭绕,文荷提着竹筒,采了晨间露水,急匆匆地往内苑的方向跑去。
一旦宋明卿不在,沈知青总会想到成百上千种办法对付她。前几日是查她功课,突发奇想的要让她复原前年霍将军在陇西一战排兵布阵的次序,她对答如流;翌日,又令她在半刻钟内作千字赋,她挥笔落成,行文规整;最后,沈知青竟然抛去所有顾忌,叫她评价朝廷官策。
这种问题,若非翰林苑参政议政的执事,议论了是要砍头的,文荷静默一瞬:“学生目光短浅,这一问,还请沈学士相教。”
沈知青便笑了:“你既有心,我自然会倾囊相授,明日起,你每日到我院中报数,我亲自教你。”
果然,四天前至他院中,刁难愈发深重。文荷好歹是位小姐,不仅得替他端茶倒水,伺候笔墨。哪怕无事可做,也必须跟仆从门生一样立侍左右站一整天都不能坐下来休息,常常累的腰酸腿麻。
宋明卿与沈知青也是彻底闹掰,第一次听说沈知青把人带走后就怒气冲冲地闯到院子里要带文荷走,岂料文荷断然回绝了他:“宋学士事务缠身,如今沈学士肯单独教导文荷诗书,这段时间受益匪浅,怎好辜负。”
宋明卿这才警告地看了一眼沈知青,知道文荷生了些别的心思,松口道:“我会常来看你。”
至此,心怀叵测的几人在这襄平书院的明争暗斗彻底拉开帷幕,而唯一身处事外的,只有——
“文荷!我来帮你!”
唐无双不知从哪棵树上跳了下来,落地十分轻盈,她接过文荷手里那盛满露水的竹筒,嘁了一声:“干什么这么听他的话啊,这大少爷耍威风给谁看呢?”
“少将军,”唐无双最近没少在她面前出现,文荷总不能装作不认识,满脸无奈:“您总是这么神出鬼没,很吓人啊。”
“真的啊?”唐无双张大嘴,歉然道:“是不是经常吓到你,那我以后走正门怎么样?”
“我没关系,只是襄平书院里诸位同修……”
“那就好!”唐无双笑嘻嘻道:“我觉得我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很像什么江湖侠客呢,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我身法快。”
文荷:“……”
敢情她就只听见了那句“我没关系”。
跟黑鬼山那种地方比,云峰这样秀丽的小山已经十分清静雅致了,一抹晨曦渐渐出现,云峰之上,两人一个步伐散漫随性,一个态度谨小慎微。说来也奇怪,急性子的唐无双往哪里走都是风驰电掣,竟然也愿意陪着她堪比蚹蠃似的散步。
“少将军还不回去吗?”眼见要抵达沈知青院中,宋明卿那边的讲坛也快要开始,一般迟到的人,以他的性格是照罚不误的。
“我五天才能回来一次呢,幽州那边有点事,我爹老是传信给我过去帮忙,”唐无双一脸无所谓:“他本来也没指望我在这里学成个秀才门生,指不定希望我就待在那边别跑了。”
原来这些天唐无双在两头跑,纵使是文荷也被她这无限旺盛的精力堵的说不出话来:“舟车劳顿,你这样反复来回……”好像也没见唐无双把四书六艺多么放在心上。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啊。”唐无双歪头看着她,大眼睛一眨一眨。
放心不下?思及唐无双与沈知青之间那点小九九,文荷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沈知青人如其名,喜欢青松翠竹这类盆景,他住所里常年萦绕着清冽的松香,文荷轻手轻脚地推开小门进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唐无双却一偻腰,抱着那竹筒顷刻闪到沈知青房门跟前,大声喊了一句:“沈知青!”
整个院子里都回荡着她这动静,文荷扶额,却见沈知青效率极高地披衣起身开门,脸上挂着多日不见的笑意,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意思:“无双。”
往日都是文荷在外等他慢慢悠悠的穿衣穿靴,洗漱完毕,整理仪容,要把头发丝都簪的一丝不苟才推门而出,最后百般挑剔地喝一口文荷采晨露浸泡的茶叶,不忘挑点刺训斥一番。
如今他虽然没有束发,可衣衫穿得齐整,面色容光焕发,比之前还要高兴不知多少倍。
“你瞎使唤谁啊!”唐无双一把将手里冰凉的竹筒塞到他怀里,温热的肌肤贴接触到这股冷意,令沈知青愕然,手忙脚乱地接住,这才看见伫立庭中的文荷。
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文荷一笑:“沈学士日日让我随侍,今日怎好忘记?”
沈知青当即脸色骤变,急忙看向唐无双,想要解释:“无双,这事说来话长,你听我说……”
“什么?”唐无双果然大怒,气势汹汹地揪起沈知青衣领:“你怎么敢的?”
沈知青嘴唇发白:“我跟你好好解释……你先别生气……”
“可我就是很生气!”唐无双打断他,咬牙切齿道:“你竟然不知道道上的规矩,你比我小三天,知不知道什么,恐龙让梨?”
“……”
这下面面相觑的成了文荷与沈知青。
唐无双当即手一松放开了他,头也不回地拉住文荷的胳膊往外走:“不管他了,文荷你跟我走。”
“少将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