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试探着将眼皮张开一线,然后慢慢睁大,直到对面那张脸清晰地显示在眼前:黛眉远山长,杏眼秋水澈,精致的小翘鼻,薄唇。
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
「你是谁?」
「我在官面上叫韦秋屏,有人叫我花子丶有人叫我豆蔻,不过我用得最久的名字,是锦瑟。」
「你是锦瑟,那我是谁?」
「你是南翊众口称颂的英雄,已故翊庄王之妻丶延光陛下生母,你是——褚舜英!」
「褚舜英」三个字在耳边响起,霎时如利刃刺穿脑颅,她痛到呼吸困难丶双目发胀发涩,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心脏突突直跳,全身血液凉得像冰。
终于,在眼前晃出的无数重影中,她四肢僵麻丶失去知觉。
韦秋屏注视着眼前晕倒的女子,慢慢伸出手,轻柔摩挲着那张与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脸,痴痴笑了,星星点点泪花聚成泪滴,潸然而下。
「我是该嫉妒你,还是该感激你?」
「若没有你,我还在倚翠楼倚门卖笑,可我也不愿感激你……早不来丶晚不来,偏偏在我与他大婚的前两天。」
。
建宁七年的春天格外冷,直到上巳节前后,被积雪封锁的平虞道才部分解冻,此时的韦秋屏丶那时的锦瑟,站在洛川别苑门口与苻忆告别。
早春尚寒,苻忆冻得发抖,锦瑟将厚厚的裘氅裹在她身上。
苻忆眼巴巴地撒娇:「娘亲看完了爹爹,一定要早点回来。」
锦瑟怔怔看了苻忆半晌,含泪笑了:「阿忆,如果有天娘亲不在了,你就跟着生母花姨娘,她会和爹爹一起疼阿忆。」
苻忆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问:「我只要娘亲,娘亲为什么要走,是阿忆不乖么?」
「不是阿忆不好」,锦瑟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娘亲不想跟爹爹过下去了。」
建宁五年的摽梅宴和除夕夜,她曾奢求过「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却先学会了「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建宁六年除夕夜,洛川别苑灯火通明。两位姨娘跟一群丫头在后院吃锅子丶打马吊,欢呼声和笑声不绝于耳,苻阐带着苻忆在屋外剪梅花,院墙外四处是鞭炮声丶稚子雀跃声丶烟花声,各有各的热闹丶各有各的喜庆。
她孤身坐在主屋,从天黑坐到天亮,心一分分冷了下去丶直至万念俱灰。
有些羡慕那两位姨娘,能这样没心没肺地安享富贵,只要衣食住行样样丰裕就满足了。
苻洵年少俊美丶富贵俱全,又待她体贴周全,唯一的不足是不爱她,爱的只是她那张相似的脸。就连这点不足,也是直言相告,坦荡得令她心寒。
外人眼里如胶似漆的七年,不过是他锦衣玉食地照拂丶她不近不远地相伴,不亲近丶也不耽误的七年。
他那样狠心,主屋里一张床丶一张榻,夜夜分席而眠,不给她留一丝念想。
可她还是越陷越深,嫉妒和不甘日日夜夜啃噬着她的心智,让她想到那不知姓名的女子,就满腹怨毒。一天天地,变得面目全非丶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最终,她决定放过自己丶及时抽身,与他一别两宽丶重新开始。
赶到威远将军府,见到留守的郎琊,才知道苻洵为了那女人,早已写信辞官,隐姓埋名随她去了不知何处。
她等了一个月,音讯全无,终于忍无可忍,以性命威胁郎琊带她去见他。
居然在翊国的武原城。
在武原安置好她之后,郎琊他们依然没日没夜忙忙碌碌,苻洵依然踪迹全无。
就好像,她的性命都不值他回首一瞥。
四月初十下午,不懂军务的她也察觉到一丝异样,隐隐听到郎琊吩咐几名护卫:「主子说褚娘子的气血将竭,过两天是拔毒的最好时机,密室和焉酸草都已备妥。今晚咱们抓紧行动,趁褚娘子昏迷尽快带她渡河。」
又说:「此事绝密,我们这几人知晓就行,对秦川都一个字别提。」
四月初十夜,月黑风高,郎琊带一队亲随沿林间小径攀上地皇山,她屏息敛声丶远远跟随在后。不知为何,素来警醒的郎琊竟未发觉有人尾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