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出口一侧,矗立着三张崭新的功德碑,建业侯苻洵居中,英平侯沈绍宗丶洛安侯萧桓分列两边。苻洵在功德碑前站了半晌,伸出手摸索着,一直摸到自己的那张。
然后对秦川说:「把它砸了!」
秦川大惊失色:「主子,万万不可啊,为修这条驰道,您付出牺牲了太多,这些功德都是你该得的。」
「功德?」苻洵笑出声来,「踩着稚子尸骨的功德。」
「棺材来喽,升官发财」,远处传来轻快的呼喊,谢恬正着指挥八个壮汉,将那口小小的檀木棺放到马车前,然后对秦川伸出手,「三百两,不客气。」
秦川掏出一团钱袋扔到他怀里:「多的算跑路费。」
郎琊见苻洵缓缓抬起手,忙从车里抱出思洛的尸骨,放到苻洵臂弯中,然后牵着他的手丶指引他将思洛的尸骨安放进棺材。
苻洵执意要砸了自己的功德碑,郎琊劝了半天没用,谢恬想了想说:「这碑也是石匠辛辛苦苦刻的,我看石碑后面有个坡,不如就正对着石碑上方丶在坡上挖个坑?」
苻洵沉吟半晌,艰涩地点了点头。
入葬坑是秦川和郎琊一锄一锄挖出来的,苻洵坚持要为思洛扶灵,秦川只好走在前面牵着他的手,指引他将棺材放到坑底,再由他替那可怜的孩子撒下前三抔土。
「我自食苦果,元昙罪有应得,真正无辜的只有他们。」
从那以后,澄洛驰道洛京入口的山坡上多了座小小坟茔,压在建业侯功德碑的正上方,无声嘲讽着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千秋功业。
埋葬思洛之后,一行人就地分道扬镳。
苻洵垂眸对着地面,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睛,此刻黯淡而涣散:「多谢两位义士救命之恩。」
「不必多谢,我们救你又不是为了你」,司徒空冷笑道,「若非她还好好活着,我们就算豁出性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三哥就是嘴硬心软,苻将军莫介意」,谢恬眉眼带笑,语气轻快地说,「何况,建宁八年的冬天,你不也放了我们一马?」
苻洵反唇相讥:「我不是想放过你们,只是不想她难堪。你们既已用回本名,属下怎么还自称开阳玉衡。」
司徒空傲然道:「不是隐蝠卫的开阳玉衡,是飞廉七星的开阳和玉衡。」
「其实你也没传说中那么坏」,谢恬笑盈盈地转向苻洵,「苻将军何时也精通歧黄之术,当初首领已油尽灯枯丶药石罔医,与白袍卫搏杀时又身受重伤,如今倒比二八年华还年轻康健。你用的什么法子,教教我呗?」
想了想又问:「你当初身中七刀,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想知道?」苻洵转过头对着他,挑了挑眉,「偏不告诉你。」
谢恬不以为然,笑嘻嘻走近苻洵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丶被秦川一巴掌拍开。
秦川呆了半晌,忽然跳着叫起来:「你们……你们那意思是,夫人是……苍天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想知道?」司徒空瞪了秦川一眼,仰头道,「偏不告诉你。」
「真看不见了?」谢恬摸着被拍得通红的手背,蹙眉沉思,「你这毒发的症状,跟庄王陛下临终前一模一样,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问什么问?他又不会说!」司徒空恨铁不成钢地拎起谢恬扔上马背,自己也翻身跃上另一匹马,二人向着长济渠的方向扬鞭远去。
谢恬背对他们挥了挥手:「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郎琊秦川也调转方向,骑马扈从着苻洵的安车,顺澄洛驰道到英平郡,驶入奉宁丶停在洛川别苑大门口。
苻洵没有下车:「阐儿这两月没人盯着,不知练武是否有懈怠,秦川你去好好考校一下。」
又说:「以后你要多收一个徒弟了。」
郎琊摇头:「不劳主子费心,陛下已经将兕儿认作义子。」
秦川惊讶道:「他们不是已有嫡子么,怎么还要收义子,娘娘也愿意?」
郎琊道:「就是娘娘提的,她说这孩子是她外甥,无论孩子母亲做过什么事,稚子无辜。陛下也说,反正国君的子嗣越多越好……对了,陛下让卑职和王后劝劝夫人,原宥主子这一次。」
「总感觉娘娘什么都知道,」秦川两眼发黑,嘟囔说,「她既知道实情,怎么不告诉陛下?」
「肯定是为了孩子,兕儿吃过太多苦,有些事该瞒则瞒」,郎琊笑了笑,温声说,「以属下愚见,他在宫里有陛下和娘娘照应,比跟着主子到处跑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