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禕立即懂了,惶恐倒退半步,压低声音正色道:「请叔公教我。」
元璟垂眸凝视地面,沉思半晌,挥手招来一名家仆,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家仆从厨房端来一个小竹筐,里面几只青壳螃蟹挨挨挤挤爬着,其中两只正在蜕壳。
元璟也不怕咬手,捡起一只蜕壳到一半的螃蟹,递到元承禕手边,指了指壳内的新肉和蟹壳:「摸摸?」
承禕摸了摸那层浅青发白的软肉:「软的。」
又戳了戳深青色的旧壳:「好硬。」
元璟笑了:「太后娘娘便是这层极硬的外壳,陛下如今年龄还小丶羽翼未丰,恰如壳内新肉。」
元承禕盯着螃蟹,又看了看筐中另一只,那只螃蟹的新肉比手里这只细弱些,挣扎着从壳中爬出来,伏在地上丶慢慢失去了生机。
他垂眸思索一阵,轻声道:「侄孙受教,决不在羽翼未丰时轻易与外壳磕碰,更不会随意抛弃外壳。」
又有些焦虑地问:「敢问叔公,何时才是侄孙蜕壳而出的时机?」
元璟眸中显出温柔慈和:「殿下至今有此疑惑,恰恰说明,时机还差得远。」
他抬眸看向遥远的天际,一字一字道:「到了那一天,陛下自己就能有所感知,无需任何人提醒。」
承禕离去之后,元旭等侍卫丶仆从散尽,才慢慢从书房的屏风之后转出来:「形势如此,我以后还是不来桐花别苑了,咱们避着些。」
元璟无奈叹息:「这样也好,他们兄妹俩一伤心还有处可去。」
元旭摇摇头:「倒了个崔氏,起来个冯氏,母后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不是变成这样」,元璟弯起唇角,似笑非笑,「她是一直都这样。」
第153章最后的袍泽
元旭蹙眉回想良久:「我只记得小时候,母后一直仁厚温婉,待所有孩子都很细致妥帖,就连那些宗室大臣的子女,也都关怀备至。何况,当初四哥一登基她便立即放手,并无眷恋之态。」
元璟坐回案后,往池头雕花砚中加了几滴清水,拿起用了一半的龙纹墨条慢慢研着:「昭王庄王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强势丶一个比一个聪明,她若不合时宜地表现出权力欲,后果会怎样?」
元旭一愣。
元璟唇角弯起:「话说回来,她干嘛要与自己亲儿子争权?庄王与她感情深厚,她只要顺利当上太后,信重丶家族荣宠……这些东西不必她说,庄王自会送到升阳冯氏手里。」
他研好一池磨,铺开一张白麻纸,用镇纸压好:「大概是征和二十年的时候,我想带阿英去西市,好多次都约不出来,过后才知道她被召到景和宫,同席的有武焕武煊,还有冯家兄弟……就是没有庄王。」
元旭噗呲一声笑了:「那时候我也在,四嫂武德充沛,将冯家兄弟揍得满地找牙丶走路都躲着她,至于武煊,处着处着成了兄弟。」
元璟扶额叹息:「她一直那副狗脾气……」
元旭忍俊不禁:「这一说我倒想起来,母后那两年经常传四哥和阿灿小聚,结果阿灿看上了四嫂……这也没什么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做娘亲的操操心,过后不也只能顺着四哥?」
「不顺着还能怎样?反正后来承陵也娶了臻臻」,元璟取过紫毫笔蘸上墨汁,在纸上笔走龙蛇,长声叹息,「孽缘啊,好好的养女变儿媳。」
元旭蹙眉感叹:「恩爱都是给外人看的,四哥怎么娶到她丶咱们都清楚。怎么到头来她非要生死相随?竟连母族和小陛下都不要了……莫非成婚时间一长,假恩爱也能变成真恩爱?」
元璟凉凉叹息:「人非草木啊……何况那还是一国之君。话说回来,只怕当初也想不开,重病缠身卧榻不起,偌大个景和宫就她一个主子,都没人说说话,天天睹物思人,一根麻绳吊死最应景。」
「那些东西没撤走?」元旭猛然睁大双眼,瞳孔急遽颤抖,「当初国丧我回升阳守孝,亲耳听见母妃跟母后提议,将景和宫旧物收起来,挂些新鲜喜兴的东西。」
元璟抬笔停在半空,怔愣半晌丶喃喃道:「何止没取走,我当时进宫去探视她,寝殿里的沉水香浓得呛鼻子,也没个人给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