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奉宁出发丶过英平郡澄阳县,便已深入戎陵山脉腹地。尘泥四溅的驰道颠颠簸簸,道旁是齐崖挖断的山脚,露出整齐的石块断面和泥。
当年苻洵挖掘的地底行兵暗道,大部分穿越的是邻近山脚的山体。打下东原道之后,苻洵多次入戎陵山,费时弥久,将驰道沿途十里之内的木石阵一一破解,大军才得以从地面开掘。
这夜,一行人宿在入山约两百里的新兴驿,说是驿站,只用木头和稻草搭成几间棚屋。好在苻洵提前招呼过,驿丞早已备下干净的水丶蔬果和粟米,柴薪火烛之物也还丰裕。
昏黄的灯烛之下,苻阐从书本中抬起头,盯着锦瑟。
「母亲,圣人说『四战之国贵守战,负海之国贵攻战。』孩儿观列国之舆图疆域,荣国强敌环伺,为四战之国;南翊为负海之国。却为何攻守易势?」
锦瑟不知为何,十分抗拒回答这问题。但看着稚子求才若渴的双眸,心肠又软了几分,思忖半晌正欲张嘴,苻阐却突然出声。
「只因陛下与父亲正值年富力强,君臣两无猜忌,陛下大胆放权于父亲,是以每有战机丶皆能被父亲敏捷捕获并加以利用;而南翊,虽国力强盛丶兵多将广,又有冯太后丶丞相丶崔太尉等无数名臣名将披肝沥胆,却缺少一个有力的主心骨。」
「而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待一群臣子商讨完毕,已失先机。」
锦瑟听他娓娓叙来,神魂巨震,心情又莫名沉重几分,强笑道:「阐儿说得好,是宫学教的还是父亲教的?」
「都不是」,苻阐摇头,突然压低声音,伏到她耳边说,「告诉母亲一个秘密,孩儿经常梦到一位仙子姑姑。」
锦瑟哑然失笑,这父子俩怎么回事,都喜欢称呼女孩子为「仙子」,没别的词儿了么。
苻阐却不再继续看书,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脸:「自从母亲痊愈,似乎变了个人,先前母亲从不与阐儿谈论这些。」
锦瑟心念一动:「那阐儿觉得先前好,还是现在好?」
苻阐认真地说:「都好,先前母亲……」
「砰!」门外有重物砸到地上,锦瑟只觉后脊发寒,下意识抱起苻阐就地一滚,一排羽箭穿透薄脆窗纸飙射而入,夺夺夺钉在后墙上。
她不用转头,就感觉有寒气逼近,条件反射地一脚勾起靠在书桌旁丶苻阐的轻刀,顺势拔出,挽起一簇白花往身后一格挡。
一挥刀就感觉手感不对,虎口顿时被震得发麻丶一线寒凉已划过右肩和后背。紧跟着,她听到断刀坠落地面的闷响。
苻阐习武用的,居然是把灌了铅丶镀了银漆的木刀。
脊背开始后知后觉地剧痛,紧跟着又一刀捅来,她下意识侧身闪避,却不如想像中那般敏捷,那刀锋再度斜斜劈过她后背。
她下意识将苻阐一把推到桌底,脚尖勾向木凳,想踢飞它抵挡对方攻势。
好重,勾不动!
电光火石间,又一道寒芒自下而上,斫上劈来的刀锋,撞出一簇火花。秦川一手舞刀抵挡对方攻势,一手用力甩向窗外。
血红的传信烟花挟一声尖啸,冉冉升起,炸开千万道血红色的光亮。
「夫人,后门。」
锦瑟拉着苻阐就往后门跑,后背两道火辣辣的剧痛,她能感觉到热血喷涌,有些头晕目眩丶直不起上身。她咬紧牙关,一把拉开后门……
不远处,身披软甲的兵卒黑压压跑了满坡,都背着箭筒丶弓箭丶腰挂三把轻刀。而一行人之中,唯有受伤的秦川还有些战力。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竭尽全力呼喊:「救阐儿,从前门冲出去!」将苻阐往反方向推了推。
苻阐泪流满面:「母亲,我不走。」
她扶住门框蹲了下去,感觉下一刻就要晕倒,狠下心捡起一块尖石丶砸向右腿。
疼痛钻心,裤脚有血渗出来。
她冷声道:「看清楚,母亲走不了,你们再不走,我马上撞死在这墙上。」
正与两人激斗的秦川,身躯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只见她扶着门框站起来,面向洪流似的卷下山坡的兵卒,傲然高呼:「藏头露尾搞偷袭,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报上名号!」
来不及思索,秦川一手拎起苻阐,一手挥刀冲向前门:「夫人再撑撑,援兵快到了!」
锦瑟断声呵斥:「马上回奉宁,告诉侯爷这是陷阱丶不要救人,该打哪儿打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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