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挺有道理」,苻洵愣了片刻,笑容有几分苦涩,「可惜这世上,权势与恩爱往往不是非此即彼。权势滔天者,不一定会得偿夙愿;无权无势者,却必然守不住挚爱。」
「其实,从陛下将大部分兵权放给我的那刻起,就已舍弃情爱,如今种种皆是造化弄人。」
锦瑟心念一动,抬眸凝视着他:「阿洵,我虽知你是前者,却仍想问一句,你是从何时起丶因何开始追逐权势?」
「是啊……我是前者」,苻洵自嘲地笑了笑,拔出腰间短刀,平举到眼前,指尖在霜雪般的锋刃上反覆摩挲,「有三个男人,教会我何为权势。」
「逆王元琤教会我,国弱民贱,小国的贵族宗亲,不如强国的猪狗;蒙舍王教会我,只要拥有了权势,再倒行逆施,也有的是人替他粉饰太平。」
「至于第三个……」他注视着刀身倒映出的自己,眼神恍惚,刀锋闪过一缕细亮的光,一串血珠从他指尖滚落。
锦瑟一惊,倾身察看他的手:「流血了。」
「我喜欢用快刀,哪怕容易伤到自己」,苻洵若无其事收刀回鞘,扬起唇角,「这浮生太过无趣,若不时刻贴着刀锋,我总是忘记自己还活着。」
他伸出手,带着血珠的指尖抚过她双唇,涂上一层比胭脂还明艳的红,眼神雾蒙蒙的:「姐姐这样更好看了……喜欢还来不及,怎会做噩梦?」
锦瑟打了个寒噤,忙岔开话题:「第三个怎么了?」
苻洵笑容恍惚,将渗血指尖从她双唇挪开,点上她的额心,以血作颜料丶画出一瓣又一瓣花钿:「第三个教会我太多,毕竟,他可是我最大的对手。」
锦瑟:「你讨厌他,恨他?」
苻洵摇头:「不,我敬佩他。他聪明强大丶心智坚定丶周全缜密丶几乎无懈可击。他不但救过我性命,还教会我怎样获取权力丶巩固权力丶使用权力,以及更多……」
锦瑟听得入神,忙追问:「还有什么?」
苻洵笑容透出揶揄,目不转睛看着她,指了指自己嘴唇:「喂我,用这儿。」
锦瑟一怔,心跳加快丶双颊耳根发烫,像是被那轻佻的笑摄了魂魄,僵硬地端起水杯含了一口,闭上眼睛丶仰头贴了过去。
对面的人身子猛然一僵,似是难以置信,旋即如梦初醒丶紧紧揽住她后背。
滚烫的嘴唇覆下来,分开她双唇丶将她口中茶水吸吮干净,顺势撬开她牙关,勾着舌尖反覆舔舐吸吮。
她身躯轻轻颤抖,起了层细密的薄汗,心跳越来越快,四肢百骸同时涌起又酥又麻的愉悦,她气息急促而凌乱,忍不住轻哼出声,伸出手臂环住他脖子,身躯软软地贴紧他。
车外是明亮热闹的,车内是昏暗幽静的,只有两人缱绻的呼吸声。
她感觉不能呼吸,刚想分开喘口气,苻洵原本搂着她后背的手,顺势抚上去扣在她脑后,不让她离开分毫。亲吻更激烈,唇瓣辗转的力道更重,带来的愉悦也更灼热。
另一只手摸上她的衣领,隔着薄纱布料顺颈部往下滑,突然停住丶触电般缩回。
苻洵飞快松开了她,摊开自己双手,眼里闪过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埋下头凝神盯着掌心,苦笑着轻轻摇头。
「第三个人,他还教会我……不甘丶嫉妒和无能为力。」
「姐姐,跟我去北卢郡吧。咱们一起,离灵昌远远的。」
两天之后,从灵昌城北上的宽阔官道上,旗旄导前丶骑卒拥后,护卫着队伍中间一辆驷马高车。
郎琊和秦川骑马并肩同行,低声交头接耳。
秦川:「你有没有觉着,主子成婚之后,变得有些不同了?」
郎琊:「是不同,以往他都是骑马,从不与夫人和孩子同车。」
秦川:「变得更像人了。」
郎琊:「不会说话就闭嘴!」
马车的窗帘被掀起,炎炎烈日下,一望无垠是金黄的麦浪,累累麦穗仰头朝天,汗流浃背的枯瘦农民正挥刀割麦丶束成一捆捆。
苻忆:「娘亲,太阳那么毒,他们为何一定要劳作?」
锦瑟:「因为他们不劳作就会饿死。」
苻忆:「可那么多麦子割回去,已够他们填饱肚子了。」
「因为还有我们,还有税赋」,坐在窗前的苻阐忽然出声,「咱们享用的锦衣玉食,朝廷的文武百官,父亲手下的几十万兵马,全来自于他们一粟一丝的供养。」
锦瑟一怔,不由收敛了笑意,有些意外地打量这六岁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