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屈膝一拜,定了定心神,继续道。
「侯爷乃当世英雄丶国之大才,妾虽决意离去,也当见心明性丶坦荡相别,是打是罚丶当受则受,方不负对侯爷敬重之心。」
「妾本欲婚前与侯爷陈情,奈何等待多日丶不见侯爷回府,拖到此刻才言明,实属无奈,望侯爷明察。」
「受恩良多,无以为报。当年为妾赎身的五千金,妾已还入侯爷私库,稍作弥补。」
「妾与侯爷,虽再无夫妻情分,却仍对侯爷万分景仰。离府之后,侯爷若有用得到之处,妾仍愿鞍前马后丶效绵薄之力。」
酒气和甘甜木香不知何时消失了,屋内静悄悄的,房门大开,阵阵夜风吹进来,愈发显得空空荡荡。
建业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换个人,早气得想杀人了,他却只是走了?
房门口传来少年的声音:「主子让卑职送姑娘出府。」
居然这样通情达理?
她更是感激得无以复加,起身,将满身价值不菲的钗环珠翠一一卸下,褪下喜袍。
跟着少年过几重院落,从梅林小径走到后门时,她忍不住回身,对着那灯火通明的院落,躬身长揖丶遥遥一拜。
后门外,萧望舒一袭梅红长袍,侧身站着丶不知等了多久,羊角灯透出昏黄的光,照得他脸庞一半明朗丶一半晦暗。
马车平稳驶向松花巷口,车内的两人,竟第一次相对无言。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开口:「折腾一整天,定是饿了,先去清风楼垫垫罢。」
灯火辉煌,佳肴满桌,他上半身歪坐,托腮含笑,注视她大快朵颐的样子,眼神宠溺如昔:「姑娘既愿与我相守,可否随我归家?」
锦瑟:「我要先想法子赚钱,还你那五千金。」
萧望舒愣了愣:「我的不就是你的,何须还?」
锦瑟笑着摇头:「不一样的,那是我的赎身钱,若任由你出,不过是从一个主子转手到另一个主子,依然是妾侍,遥如云泥丶谈何相守?」
萧望舒无奈苦笑:「五千金对于我不过九牛一毛,你如今孑然一身,上哪儿赚钱去?」
锦瑟认真地说:「我读过很多书,出府之前,听说洛京有家书院在招教习丶束修颇高,男女不论,我想去试试。」
「洛京太远,得先攒盘缠,听说我以前很会管帐,可以温习温习,先找家铺子作帐房先生。」
「若一时寻不到机会,当垆卖酒也可丶茶肆酒楼打杂也可,终归饿不死……再慢慢想法子……」
萧望舒笑容消失,眼里透出震惊,定定注视她良久后,重新挤出一个微笑:「我家中有一要职,迎来送往丶庶务繁杂,一般人做不来,姑娘可愿一试?」
锦瑟正色道:「受人财帛,自当尽其职责,在下不敢随意应承,请公子先带我试做几天。」
夜色寂寂,车马辚辚,马车在街面不知绕了多久,停在一座府邸门口。萧望舒率先下车,伸出双臂将她搀下来。待她站稳脚跟,看清那匾额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四个瘦劲挺拔的篆体——洛川别苑。
她揉了揉眼睛,没眼花,红绸和绢花还挂在门上呢。
正是她自从醒来就没出入过几次丶十分陌生的建业侯府正大门。
她看了看府邸名称,再看看萧望舒,如遭雷劈:「你就是……」
一阵急促的铁靴踏地声由远及近,卫士长姚晟率府兵匆匆赶来,夹道跪成两列:「卑职姚晟,恭迎侯爷与夫人回府。」
萧望舒,就是建业侯苻洵!
苻洵挥手示意府兵退下,正色道:「家中现有稚子三人丶稚子生母两名丶屋宅园林百亩,另有随从家人百馀名丶府兵一百。」
「缺一位正室夫人,统管全府,主理财帛度支丶仆从辖制丶子女教养丶迎来送往诸般庶务……姑娘可愿意?」
锦瑟从震惊中回过神,恼怒道:「侯爷可真是好兴致,闲来无事消遣妾身。」
「姑娘勿恼」,苻洵笑了笑,柔声解释:「萧乃先嫂姓氏,长嫂如母,勉强算是随母姓,『望舒』为『月亮』,正是在下的蛮族名字。」
「至于这几日所为……」,他脸上显出一丝落寞,「其一,我曾有一大疑惑丶萦绕心头六年,不甘与嫉恨郁结丶几乎酿成心魔,才出此下策,以求得一个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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