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身为侯府妾侍,与外男如此亲近,甚是不妥,却仍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强烈渴望,引着她丶一步步靠近他。
暮色渐起,洪安湖的上百艘楼船早挂上了灯笼,星空之下,灯笼倒映水中,与湖岸上万家灯火交相辉映丶流光溢彩。
舢板飘荡在波浪星海之间,船头摆一张小几,二人静静对坐。四周喧嚣皆不入耳,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叶扁舟丶扁舟上的他们。
小几正中的盘中,放着几个深碧的角粽,萧望舒正认真解着捆粽子的丝线,指尖微颤。
先切开一个红枣馅的,深红发黑的蜜枣从正中剖开,分毫不差,一人一半;
再切开一个鲜肉馅儿的,那块连着皮和肥肉的放到自己面前,全瘦的放到她面前盘子里;
最后切开一个蛋黄馅的,将边边角角的糯米全部拨开,只留薄薄一层丶裹着黄澄澄的鸭蛋黄,喂到她唇边。
她双颊滚烫,张嘴咬了一小口,油润软糯的口感丶咸香混着糯米的清甜,恰到好处。忍不住想多吃几口,却见他已收回手,将剩的大半个放到旁边。
「糯米不好克化,每样尝一小口就行了」,他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喝点茶水,解腻。」
细白瓷盏中的茶汤涟漪微漾,比平时喝得茶色泽更浅丶偏纯澈的淡黄,入口无半丝甘苦,只有清爽微甜的炒麦熟香。
萧望舒见她喝得习惯,温煦地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又灵动又深沉:「西羌那边用黑荞麦炮制的茶,味甘,性温。你们姑娘家容易体寒,喝这个比别的茶好些。」
吃过粽子,喝了麦茶,他又拿出雨过天青瓷杯,为二人斟满五加酒。
「雄黄酒性烈,姑娘虚不受补,不如尝尝这五加酒,祛风和血丶益气养胃。」
梆子声在远方敲响,不紧不慢地渡水而来,她的心跳突突加速。
亥时已到。
她突然不想回洛川别苑了。
。
马车并未停驶入庆云巷,而是稳稳停在松花巷的后门。檐下羊角灯透出昏黄的光,门房喊着「夫人」恭迎上来,巡逻的府兵五人成列走过。
锦瑟如梦初醒。
萧望舒并未离去,只站在门口的幽微灯光下,静静注视着她:「姑娘明天可有闲暇?」
锦瑟痛苦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敛衽施礼:「好教公子知晓,奴家乃建业侯侍妾,且与侯爷大婚在即。配不上公子如此相待,也不愿践踏公子真心。」
萧望舒神色未变,目光更深沉:「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姑娘想说的,是这个么?」
锦瑟双眸泛酸,声音已带了一丝哽咽:「妾身多谢公子体察和原宥。」
「原来如此」,萧望舒像是松了口气,笑了笑,「姑娘与建业侯并未大婚,却先为他封心锁爱丶三贞九烈了?」
「在下不才,从未成过婚,也不懂什么夫妻情分。覥颜请教姑娘一句,这建业侯,姑娘为何非嫁不可?」
锦瑟愣住了,被他这么一问,好像原本理所当然的事,也变得没那么自然了。
萧望舒柔声问:「因他出身高贵丶权势煊赫,对于你是更好的前程?还是他曾逼迫于你?」
锦瑟思索片刻摇头:「侯爷虽高在云端,妾身也并无攀附之心,至于逼迫……妾受过重伤丶前尘尽忘,但听府中家人叙说,侯爷性情十分温厚,不是那种逼嫁之人。」
「说是不逼嫁,却早早四处宣扬婚讯,将人架上火堆,果真温厚」,萧望舒眼含讥诮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看向锦瑟时却已恢复平和,极有耐心地循循善诱。
「或因姑娘侍奉他数年,已习惯了他。或是一直仰赖他活命,觉着离了他丶不知该去往何处?」
这次锦瑟思索的时间更长了些,却仍是摇了摇头。
萧望舒扬眉微笑:「劳烦姑娘想一想这问题,想一想要与建业侯成婚的理由。」
「明日巳时,姑娘来或不来,在下都会守在此处等候。」
锦瑟穿过梅林间的小径,走向卧房时,蓦然回首,他还在灯火阑珊处,侧身负手而立。她恍惚生出错觉,好似他已在那等了千年万年。
主屋的琉璃灯光照得亮如白昼,絮儿和柳儿匆匆迎上来,含笑询问:「夫人今日出门玩得如何,可畅意松快了?」
不似设想的那般焦虑惊惶,她松了口气,愧疚稍解,含糊着应了声「还行」。
柳儿满脸喜色:「那就好,侯爷跟前的郎统领下午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