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怒攻心的元念笙,当时就给了他几耳光,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骂他诱自己入山是故意欺瞒,然后只身冲入城中寻找元晞和元旻。
正值此时,冯栩率亲兵占据了都督府,他们夫妻离府门还有段距离,原本都能逃掉。宣苒却突然出现,冲破层层阻拦,一路追到冯栩跟前去质问。
冯栩面若冰霜,眼皮都未掀动一下,仿佛眼前的不是跟自己拜过堂丶成过亲的前妻,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几个亲兵见冯栩不在意,目光灼灼围住了她,光天化日下就开始撕扯衣裙。宣长策不愿见姑姑受辱,一把将念笙扔上马背丶抽了一鞭子马臀,然后提着刀冲回了都督府。
姑姑丶侄儿,都再也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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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乌兰山一带入冬极早。
九月初八,武原县下了永平六年的第一场雪。
城中未逃出的平民已被分食殆尽,军中马匹也被杀了近三成,还有继续杀马为食的趋势。比断粮更严重的是,城中缺少干净的水源。
北宛勇士生性野蛮不羁,最厌约束,被困城中十二天,弹尽粮绝丶寸步难行,军心摇摇欲坠。慑于冯栩之威,无人敢当面言退,却也怨声载道。
北宛兵与朔宁军,北宛兵中不同部落的出身,矛盾在缺衣少食的紧张环境下日趋激烈,屡屡发生冲突,持械斗殴丶当街杀人。冯栩亲自砍杀三十多名挑头的,才稍稍压制了暴乱。
被困死的,不止北宛骑兵与朔宁叛军。
十八游击营出逃时,每人只带了三天口粮,省了又省丶最多吃六七天,此后的几天皆靠草根树皮果腹。
饥寒交迫丶战死丶重伤不治,到下雪那天,最初的九千人只剩一百多人。
元旻手中镇痛药和伤药已用尽,最后一粒护心丹的效用也即将到头。
抓心挠肝的疼加倍袭来,还透着深入骨髓的痒,想是已成片溃烂了。
夜不成眠时,元旻庆幸自己早已失去嗅觉,否则每时每刻都能闻到自己腐烂的气息;又庆幸自己目不能视,看不到自己最邋遢丑陋的模样。
「大哥他们应该回到升阳了,说不定承陵已经即位。」
「笙儿,城中已没有百姓需要我们守护了,晚上带着剩下的人逃吧,若能活着逃离,帮我带几句话出去。」
「笙儿,别想着带四叔了,累赘,伤成这样丶活着也遭罪。」
元念笙捂住嘴,不让哭声漏出来,泪水却不断从颊边流过指缝。
曾经那纤尘不染丶清风朗月般的男子,此时鬓发蓬乱丶衣衫破碎,除了那张脸还依稀能辨出昔日风采,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溃烂的皮肉已剥脱见骨。
他永远那样骄傲,重伤如斯,仍竭尽全力地维持着仪态端庄。
「跟你爹说,这次冯栩带来的全是精兵,已消耗过半,入冬会消耗得更多,他们的人没跨过神武关已经算输了。天寒地冻的,谢朗那边最多再堵半个月就撤,熬到开春雪化了再发兵。」
「北宛再是全民皆兵,精兵统共也就那么些,打了几年剩的也不多了。」
「跟武煊说,望月关已失,多提防郅阳丶北卢两郡,谨防苻洵趁王位交接时作乱。」
念笙不住点头,转瞬想起他看不见,于是哽咽着「嗯」了数声。
「笙儿,收拾收拾快走吧……四叔疼得厉害。」
「别哭了,一国之君,与其老死病床,不如战死沙场。」
「弟弟妹妹若问起来,告诉他们爹爹是站着死去的。莫让他们知晓,爹爹死得这样难看。」
夜色中,念笙摸索着荆棘丛生的荒径远去,身后传来元旻沙哑的嘱托,轻的像脆弱的云烟,被风一卷就消失无踪。
天枢背着元旻,顺着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爬上峰顶,停在一座万仞悬崖边,扶着他站直身躯。
此地名为殒星崖。
千年前,女王寥天在地皇山魂飞魄散。数十年后,元长懋和元湘长大成人丶且已能独当一面时,元穹孤身来到此崖,纵身跃下丶生死相随。
元氏一族血脉里就流淌着痴情。
这也是元旻替自己选好的埋骨之地。
雾霭浸润在指尖丶潮湿微凉,山风从崖底吹来丶苍莽急促。
远处的武原城燃起了熊熊大火,焰光映红了半边天,城中众军四散奔逃丶哭喊震天。元旻对游击营下了最后一道军令——纵火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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