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旻冷冷道:「从哪儿冒出来不要紧,想篡权夺位也不要紧,他不该先斩后奏,杀了冯彬。」
天权在门外奏报:「陛下,七公主到了。」
元旻忙起身,大步流星迎了出去,元晞也紧随其后,边走边关切地问:「阿昙可还好?」
天权低下头,默了一瞬,艰涩地说:「不太好……」
婢女掀开轿帘的刹那,借廊下幽微的灯光,元旻看清了轿中的女子,蓦地愣住了。
岂止是不太好。
脸颊凹陷,苍白如纸,眼神飘忽不定,去年的衣袍已显得宽大,松松地罩在她身上。
元旻再是对崔夫人不满,斯人已逝,见她如此凄惨,也不禁恻然。
元昙对上他的目光,打了个冷噤,又往后瑟缩了点。元旻不由放缓了声音,温声道:「阿昙别怕,是四哥。」
元昙一瞬不瞬注视他半晌,抚了抚左边手腕,像是下定决心,试探着往轿子边缘挪了一些。他向轿内伸出手,元昙又往外挪了点,忽然伸出右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子。
元旻这才发现,她的手心全是皮肉磨烂后结的厚痂。
下轿时,她的腿绵软无力,每步都踩不踏实,被轿子的抬杠绊了一下,整个身子歪倒在他怀中。
元旻忙就势搀扶住她,几个有眼色的武婢已抬来一架贵妃榻,想要将她搀到榻上。岂料别人一触碰,她便发出恐惧的尖叫,颤栗着将那袍袖攥得更紧,往兄长怀里钻了钻。
元旻活到二十多岁,身边的女人要么如冯姮那般沉稳大气丶要么如舜英那般坚忍果决丶要么如元晴那般英姿飒爽,极少有人如此娇怯怯丶柔弱弱地依赖着他,好似离开他的视线就活不下去了。
不禁软了心肠,示意武婢将贵妃榻抬进书房的云母屏风后,任由她攥着衣袖,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榻上。
「四哥不走,四哥在这陪着阿昙。」
元昙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半晌,终于乖巧地点了点头,缓缓松开了他的袍袖。
元旻示意元晞先去忙,从侍婢手中接过安神汤,亲手喂她喝下。见她眼泪汪汪盯着自己,像惊讶又像敬畏,笑了笑:「你是我亲妹妹,喂你喝药没什么。」
元昙依偎着他颤抖:「四哥,苏嬷嬷死了丶延恩侯死了丶阿彬死了……他们都死了,柘枝城全是死人……好多血……」
元旻知道她柔弱,怕是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惨烈的场景,眼中又多了几分恻隐:「回来就好,四哥不会再让人伤你。」
元昙:「四哥,我从草原逃出来的时候,听他们说冯栩已向你臣服丶还要求娶我。」
她攥住他衣袖,仰起头看着他,满眼乞求:「四哥,不要再打仗了,我愿意嫁给冯栩。」
元旻蹙眉,压下怒气:「那冯栩是头不折不扣的狼崽子,朕派去的人都敢杀,此事不可能善罢甘休。」
又温声宽慰她:「随四哥回升阳,你四嫂很担心你。」
元昙怔怔收回目光,阖上双目,流下两行清泪。
元旻静静守在榻边,等到安神汤生效,攥住衣袖的手松开,才拾起她那只手塞回被窝。
她的左腕上有个冰凉的东西,硌着他的掌心。他留神瞄了一眼,那是只纯银的跳脱,镯身錾刻着古老的北宛文字,连接处雕成含苞待放的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