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旻以为她接下来会说「继续想办法」之类的,却听她悠悠道。
「我就不信她的天分比不过蛊王,饱饱揍她一顿,就知道怎么炼金蝉了。谁叫她祖上犯懒,只晓得制毒药,不晓得制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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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国一向重视对军队的控制,太祖长懋定有「一年一小巡,三年一大巡」的规矩。
一年一小巡,是指国君每年亲自动身,或派遣太子丶心腹重臣对一些重点军营进行检阅巡视;三年一大巡,是指国君与太尉或国尉一并出动,巡视犒赏国境内所有大营。
大巡一般在夏丶秋两季,何时出发丶路线如何丶从严从宽全由国君自定。但按常理,要一路巡完所有大营。
「祖宗规矩啊……当翊国的王,费人」,舜英弯腰埋头,专注地对付绣绷子和细如牛毛的针,「快帮我想想,绣什么好?凤凰丶重明丶青鸾之类的太难绣了。」
元旻在纸上慢慢描着绣样,一朵海棠丶一朵木槿相依相偎,簇拥着几片绿叶,两大一小,不多不少正好三片。他注视片刻笑了,又换一只细笔蘸淡绿颜料,在三片墨绿叶子的旁边丶轻轻点上细小的一叶嫩绿。
舜英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丶露出惊恐,旋即恢复平静,挤出温婉微笑。
「你自己不上心,昨天御医请平安脉时说已有两个多月」,元旻含笑道,「这次巡军就不要去了,好生休养。」
舜英点点头,将光亮如昼的琉璃灯拉得更近了些,劈丝后穿进细如毛发的绣花针,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心不在焉强笑道:「不愧是凰羽寺的祈福玉佩,不能穿孔丶袋子还不能用一根金线,幸亏花样子简单,不然劈丝都得把眼睛看花。」
元旻松了口气:「最近没看到阿晴,又去游历了?」
舜英不假思索:「又去灵昌了。」
「灵昌?又?」元旻呆住了,难以置信地问,「她经常往灵昌跑?」
「她没跟你说过?」
舜英有些讶异,转念一想宽慰道:「阿晴去灵昌一定自有道理。中元节要到了,这是萧王后过世的第三年,至关重要,苻沣想好生操办一场祭祀,阿晴也想去。苻萱自从嫁入升阳从未归宁,于是她们结伴去了。」
元旻眉头微蹙:「元晢和承曙也去了?」
舜英摇摇头:「元晢在太常寺有职,原是上了奏表要一同回去。不知怎的,回家一晚上转了心思,只加派了府兵护送苻萱,元晢他们还在升阳。」
元旻疑虑稍散,正色道:「阿英,这次巡军,我怕是要在西三营多花些时间。」
舜英会意,沉默许久后,试探着说:「阿旻,褚氏一族在朝中太过显赫,我考校过他们才干,担当不起那些要职。」
元旻绽出笑容丶眼中放出异样的神采:「我这辈子只要你,只想把最好的给你丶褚氏沾些光又有什么?我说他们担得起,就担得起。」
舜英打了个寒噤,迅速平息眉间忧虑,酝酿半晌丶竭力平静地说:「褚氏发迹不久,犹如穷人乍富,未免有些行为不端,还请责罚,莫要恩宠太盛。」
元旻笑意更深,目不转睛注视她双眼:「有我在丶你只管放心,他们都是你的至亲,我定会好好护住他们。」
舜英的心缓缓沉到谷底,觑着他脸色丶却不好继续说下去。
别过脸看着花圃,茉莉花摇曳着碎玉琼枝,星星点点萤光在枝叶间浮动,她盯了半晌,将眼里泪意憋回去后,挤出一个微笑:「阿旻,我绣香袋很辛苦的,你拿什么谢我?」
元旻顺着她目光看去,会心一笑:「明天就动手,用透光的素纱糊几只灯笼,两只大的给咱们,四只小的给孩子们拿着,一起去后苑捉萤火虫。」
见她终于又眉开眼笑,不禁莞尔,抽走她手中绣绷子:「大晚上的伤眼睛,天亮了再绣。不急,绣好了我再出发。」
扶着她在妆台前坐下,替她拔掉坠马髻上不多的几支珠钗,和那支尾部七朵紫色木槿的彩玉簪。
她重信守诺,从珪山大渡口接过这支木槿簪开始,除了少许规制严苛的典礼,几乎每天都戴着。
那支木槿彩玉簪,与她满头乌发厮磨七年,透出越来越柔润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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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纱帐飘飘转转,带起一阵又一阵幽兰馥郁丶与香炉里飘出的清甜梨香交融。
这是北宛王宫的一座陪殿,冯彬专门腾出来给冯栩作寝殿。
冯栩尚未娶妻,且不像其他土生土长的草原男儿一般,每次胜仗后都选几个漂亮女人陪夜。明明才十九岁,于女色之事却冷若冰霜,似乎再漂亮热情的女人都激不起他的兴趣。
而此刻,这个冰块般的少年正斜靠在软枕上,臂弯里躺着姿容绝世的女人。地板上和榻上七零八落地,散落着钗环丶发簪丶腰带丶外袍丶罗裙……
他们的鬓发都披散在颊边丶香肩上丶胸前,与对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