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他话虽说得厉害,可是一想到自己若真如君无渡说的那样,结了契就顺从与他,胸口便如巨石压着喘不过气,再加上刚干呕了几番,一闭眼,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冲淡了脸颊上的血迹。
nbsp;nbsp;nbsp;nbsp;君无渡垂下的那只伤手攥紧,指甲深深掐入了翻卷皮肉中,他差点就要被秦云说得翻脸,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怒火,道:“现在哭什么,等真结契那天你再哭也不迟!”
nbsp;nbsp;nbsp;nbsp;听得这话,程云臻蓦地睁开眼,哽咽道:“你什么意思?”
nbsp;nbsp;nbsp;nbsp;便是被他气得心肝肺胆全都生疼,但是见他这美目含泪,脸上还被血染得乱七八糟的可怜样,气也消了大半。
nbsp;nbsp;nbsp;nbsp;君无渡松了手道:“你以为结契是随便喝口血就能结成的?”
nbsp;nbsp;nbsp;nbsp;他说完,迅速留意秦云神色,见他瞬间松了好大一口气,连紧拧的眉毛也稍稍松开了,好像没和自己绑死真是天大的幸运。君无渡真感觉心中又被扎了一刀,深吸口气道:“你若再不老实喝药,我就强行结契叫你喝。”
nbsp;nbsp;nbsp;nbsp;说罢,叫人重新熬药上来,又拧了张帕子给秦云擦脸。
nbsp;nbsp;nbsp;nbsp;他手上的伤口转眼间就愈合了,君无渡不会伺候人,擦脸的动作极为粗鲁,程云臻怀疑他是故意的。
nbsp;nbsp;nbsp;nbsp;等药再上来,君无渡等了片刻,见他这次没把药碗打翻,但坐在那里迟迟不喝,问道:“你又怎么了?”
nbsp;nbsp;nbsp;nbsp;只见秦云看都不看他一眼,道:“你在这里,我心烦喝不下。”
nbsp;nbsp;nbsp;nbsp;君无渡被气得轻轻“哈”了一声,最后极为不满地重重踩着地面走了出去,带门的时候声音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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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nbsp;nbsp;在喝药的间隙里,程云臻想了很多事情。
nbsp;nbsp;nbsp;nbsp;他知道人活着就有希望这个道理,但是他真的看不到自己的希望究竟在什么地方。
nbsp;nbsp;nbsp;nbsp;程云臻头一次主动坐在了镜子面前,认真地直视着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nbsp;nbsp;nbsp;nbsp;如果长发变成短发,脸上的肉多一些血色多一些,眼神也不要死气沉沉,他就是穿越前的那个他。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是否他本来就属于这个黑暗的世界,之前的二十年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如果人真能像树一样可以随意地修剪掉枝丫,是否他早就该清除掉自己不合时宜的思想?
nbsp;nbsp;nbsp;nbsp;不……那样他就什么都不剩了。
nbsp;nbsp;nbsp;nbsp;他看向镜中的自己,轻轻问道:“你想死吗?”
nbsp;nbsp;nbsp;nbsp;君无渡进来的时候便见秦云破天荒地正在照镜子,身子还坐得十分端正。他道:“你是该瞧瞧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nbsp;nbsp;nbsp;nbsp;镜中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站一坐,一远一近。
nbsp;nbsp;nbsp;nbsp;接连闹腾了许久,程云臻从镜中看了君无渡一眼,没有继续和他对着干的兴致。他不说话,君无渡就站在他身后,同样从镜子里盯着他瞧,两人就这样僵持片刻,君无渡忽然道:“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nbsp;nbsp;nbsp;nbsp;君无渡给他披上了一件妖兽皮毛做成的大氅,握着他的手缩地成寸。
nbsp;nbsp;nbsp;nbsp;两人来到了霁川最高的山巅之上——就是君无渡从三圣洞出来后,先带他来的地方。
nbsp;nbsp;nbsp;nbsp;当时程云臻因为恐高,并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的景色。现在望去,他能以肉眼看到流光溢彩的灵气正在每座山峰周围缓慢沉降,群山于脚下蔓延剖开雾幔,在视线尽头与天相接,当真是一览众山小。
nbsp;nbsp;nbsp;nbsp;“还记得我曾带你来过这个地方吗?”君无渡揽着他的腰道,“小时候,我还未曾被剑骨认主,就常常在这里练剑,这是整个霁川最高的地方。有个堂兄并不服气,在这里被我杀了,祖父夸我做得极好。”
nbsp;nbsp;nbsp;nbsp;程云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这个,微微皱起眉,浑身不舒服起来。
nbsp;nbsp;nbsp;nbsp;“你我在三圣洞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杀了我的亲生父亲。”君无渡望着他道,“我今日能站在这里,整个霁川都在我的脚下,就是这样用一条条人命杀出来的。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冰冷无情的人,此生都是孤家寡人,直到在金光宗遇见了你。”
nbsp;nbsp;nbsp;nbsp;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nbsp;nbsp;nbsp;nbsp;程云臻听得他这样说,心中猛地一跳,嘴唇微动,几乎想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nbsp;nbsp;nbsp;nbsp;好在君无渡接下来的话,并没有程云臻以为的那个意思。
nbsp;nbsp;nbsp;nbsp;君无渡给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道:“当日把你带到这里来,我便是想同你说,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和我一同看这里的景色。”
nbsp;nbsp;nbsp;nbsp;如果是一个被真正驯化的炉鼎,被君无渡如此相待,应该当时便会顺从于他吧,说不定还会感激涕零。但程云臻只听到了君无渡说的是“我想”。即便说得好听,他还是在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而已。
nbsp;nbsp;nbsp;nbsp;君无渡见自己说了一堆,怀里的人霜白巴掌脸缩在大氅里,始终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并不气馁,继续凝视着他说了下去。
nbsp;nbsp;nbsp;nbsp;“秦云,就算你不承认,我待你如何你心里也明白,”君无渡道,“你做出这些举动,无非就是知道我会容忍你。但有一点我无论如何无法妥协,那就是你图谋离开,甚至不惜以死亡的方式。”
nbsp;nbsp;nbsp;nbsp;程云臻忍不住开口道:“如果你我二人,异地处之呢?说不定你就明白我是如何想的了。”
nbsp;nbsp;nbsp;nbsp;他说完后,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句话。他和君无渡怎能做到异地处之。
nbsp;nbsp;nbsp;nbsp;果然,君无渡思索片刻,道:“若我是你,绝无可能寻死。既能筹划一次两次,就能再慢慢等到机会,逃第三次。你既口口声声说恨我,更应该活着才能报复我。”
nbsp;nbsp;nbsp;nbsp;他本想说,成王败寇,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失败付出代价。他若是优柔寡断,不心狠手辣赶尽杀绝,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但他与秦云,显然不是这种关系。
nbsp;nbsp;nbsp;nbsp;程云臻如何听不出,他是在趁机打消自己寻死的念头?当即再度闭口不言。
nbsp;nbsp;nbsp;nbsp;君无渡说:“你这次出去受了不少苦吧。留在我的身边,到底有什么不好?还是说你觉得,就算过了五年十年,你的心也丝毫不会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