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差人前来传话,说是精心熬制了鸡汤,放置在府中的亭台处,嘱咐他完成公务后尽早回去享用。
母亲年纪渐长,若要为他熬汤,何不直接送到官署来呢?况且今日府中仆人都放假休息,他原本都打算在官署将就一晚了。
直到看到亭阁里那道纤影,方不遇才明白了赵慧的用意。
灯笼在夜幕中晕染出一片暖融融的金光。
亭檐与亭柱仿佛被精心勾勒出的画框,框内的女子静坐在石桌旁,一只手轻轻托着下巴,头微微仰起,半束的乌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肩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金色的流光。
忽而一阵风吹过,吹得梧桐树簌簌作响,亭檐下悬挂的黄灯笼摇摇晃晃,几片梧桐叶划破了这幅壁画。也在这时,画中的女子似乎心有感应,缓缓转过头来望向他。
这次,方不遇格外清醒,心中没有太大波动,或者说,他的心情一直很低落。
因为在无数次的失望之后,他已经清楚地认清了,眼前这个人是棠苏子,而非周迢。
见方不遇走来,棠苏子站起身,“方阁主,您回来了……”
方不遇也迈步走上亭台。
“这是太夫人熬制的鸡汤,方才我见她在此等候了许久,腰有些不适,便让她先回去了。”棠苏子转头看向食盒,微微低头,视线又落在了方不遇的衣领上,有意避开了与他的眼神交汇。
方不遇看出了她的局促与不自在。他移开了视线,却看到了棠苏子肩头夹带着的一片梧桐叶。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为她拂去那片落叶,然而手指刚抬起,便又停住了,随后缓缓收拢于袖中。
“有劳棠姑娘了,你……肩上有一片落叶。”
棠苏子顺手拍落那片叶子,“哦哦,可能是方才风太大,不小心落上的。”
方不遇接过她的话茬,“夜晚风凉,棠姑娘还是尽早回去歇息吧。”
“嗯嗯,”棠苏子终于抬头望向他的眼睛,“那太夫人熬的鸡汤,您可别忘了喝。”
“好。”
*
方不遇久久伫立,看着棠苏子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小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夜空。
夜,静谧得好像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一种深沉而强烈的虚无感,如同一场盛大的雨雾,将方不遇淹没。
自迢迢离世之后,这种虚无感便时常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迢迢离世的前两年,他还能时常梦见她。
可是后来,她入梦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再也见不到她,就连她的模样,也快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
如今,眼前出现了一个与迢迢长得如此相似的人,他无数次沉湎在执拗的虚妄之中,如今终于认清,她不是迢迢。
一想到自己今年才二十余岁,余生如漫漫长夜看不到尽头,他便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迢迢不在,风就不存在,草木不存在,阳光不存在,明月不存在,他也不存在。
活着,不过是空有驱壳,行尸走肉罢了。
“啪嗒。”
几片梧桐叶飘落在亭瓦的角边上,随后又悠悠飘落下来。
方不遇下意识地伸出手,看着叶子落在手心,又轻轻弹落在地上。
他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回到亭桌边,正要打开桌面上的食盒,眼神却被什么东西锁定住了。
这是什么?
他挪开食盒,看清了盒边上的一根落叶,更确切的说,是一枚镂空的落叶脉络!
——
“迢迢,你在干什么?”
“阿遇,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