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抱着孩子,笑盈盈地道:“不必拘礼。”话毕,立刻有内侍官近前,替他看座点茶。
晚晚瞪着黑晶石般的眼睛打量眼前这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半晌后抬手去扯她鬓边的珠花,楚常欢见状骇了一跳,忙出声制止:“晚晚不可!”
太后笑容愈盛,柔声道:“稚子无罪。”语声方落,又看向晚晚,目光凝在那双浓眉大眼上,良久方开口,“这孩子是梁王的?”
楚常欢应道:“是。”
太后笑道:“你在河西的那些事哀家俱有耳闻,没想到从前纵享玩乐的楚大公子,如今也能手刃奸佞、为戍边将士谋福祉了。”
楚常欢垂眸:“太后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太后又道:“你此番以楚少君的身份回京,是否意味着与梁王一刀两断?”
楚常欢心口蓦然发紧,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后瞧着他犯难的模样,继续说道,“靖岩虽唤哀家一声‘表姑’,但哀家一直将他视为亲子。当日侯府被查抄后,他屡次向哀家求情,求哀家无论如何也要保你一命。
“后来你父亲与他在朝中起了争执,并因此被贬流放,此亦为他的主意。”
见楚常欢神色诧异,犹带不解,太后接道,“你父亲乃御史台谏臣,入京十余年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一旦顾家失势,令尊便成了众矢之的,将他流放,不失为上上之策。”
闻及此言,楚常欢只觉有一口气吊在心口,令他难以呼吸——
那时,汴京城内流言纷起,道是顾明鹤之死与梁王脱不了干系,梁王其人,心狠手辣,权势滔天,他不会放任嘉义侯的遗孀苟活于世,更不会让御史中丞楚锦然善始善终。
殊不知,他才是最希望楚常欢父子能平安活下来的那个人。
霎时间,殿中莫名静谧,内侍官和宫婢们俱都屏息静气,连大气也不敢呼一口。
楚常欢与梁誉并无媒妁之约,梁誉也答应了放他离开,可楚常欢非常清楚,太后这般苦口婆心,已是在委婉劝他二人重修旧好,倘若自己再说出些不知好歹的话,恐将难以收场。
即使圣上答应过许他自由,然而在太后面前,圣上的金口玉言也不一定有用。
忖度片刻,楚常欢道:“王爷对微臣情深意重,微臣不敢忘怀。”
太后还想再说什么,一名内侍官于帘外道:“启禀太后,陛下来延福宫了。”
太后抱着孩子,没再多言。
未几,一袭赭色圆领襕衫的赵宏大步迈入内殿,对太后拱手道:“儿臣拜见母后。”
太后笑道:“坐吧。”
楚常欢早在赵宏进殿之时就已起身,待他落座,方揖礼:“微臣见过陛下。”
赵宏抬手道:“免礼。”他看向晚晚,目光骤然变得温和,“上次在兰州与小世子匆匆见了一面,也未备得礼品,朕回京后特地命人给他打了一副长生锁和如意佩,今日相赠,祈愿世子平安康健,如意吉祥。”
话音落,一名内侍官手捧两只锦盒走将过来,毕恭毕敬地递与楚常
而锁和佩的末端则各坠了一枚青色穗子,其上嵌有象牙珠,千金难易。
楚常欢端着锦盒,躬身道:“陛下如此厚礼,臣与犬子受之有愧。”
他曾以为这位年轻的皇帝心思深沉、擅谋权术、轻信奸佞,甚至怀疑皇帝对手握重兵的嘉义侯和梁王起了杀心,直到兰州一战方明白过来,小皇帝并不糊涂。
这份厚礼,他的确受之有愧。
赵宏含笑道:“朕与梁王是表亲兄弟,晚晚便是朕的侄儿,叔伯送侄儿礼物乃天经地义之事,何来受之有愧一说。”一语毕,又道,“你诛杀杜怀仁、揭露河西叛臣刘守桁功不可没,朕原想晋你官爵,可你又要自由,朕便将虚名化作实物,赐你万金如何?”
楚常欢大为震撼,忙推拒道:“陛下美意,臣心领之。万两黄金,实难消受。”
太后疑惑道:“什么自由?”
赵宏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儿臣日后慢慢说与母后听——时候不早了,先传膳罢,留常欢和晚晚在此陪您吃顿便饭。”
*
用过午膳,楚常欢带着熟睡的孩子向沈太后和圣上辞别,返回了嘉义侯府。
夏日炎炎,热风徐徐,行经兴庆坊时,一座峥嵘轩巍的府邸透过车帘缝隙撞进楚常欢的眼底,正门匾额上的“梁王府”三个镀金大字尤为醒目。
他下意识掀开帘幔往那处瞧了一眼,可马车却没有停下来,径自往前驶去。
回到府上,顾明鹤从他手里接过沉睡的孩子,转而交给姜芜,并问道:“太后召你所谓何事?怎的去了这么久?她可有为难你?”
楚常欢道:“太后只想见一见晚晚,并没有为难我,顺道留我用了饭——对了,陛下念你有旧伤,特意赠了些滋补的药材交给我带回来,我已让人取下,放入库房了。”
顾明鹤没有接话,牵着他的手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