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不过是舍出这一条性命罢了……”
正在此时,城外社贼却突然鸣金收兵,陈三绩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快步走到女墙边。
远远看去,正北门外的社贼集结后正往东面赶去,那里有一支兵马杀了过来,四五十骑开道,数百步兵跟在后面,已将社贼一部击穿。
陈三绩屏住呼吸,想要大笑,却又怕失望落空。
那支人马没有恋战,摆脱最先阻拦他们的社贼后,便快速向正北门移动。
援军与登城撤退的社贼在半路相遇,两方对峙一阵,后方社贼再次鸣金,那部社贼迟疑片刻后即与来援官兵分开。
援军骑兵先至城下,当头一骑喊道,“永道守备亲率五百人,来援零陵!”
城上官兵欢呼,陈三绩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整颗心又悬了起来——
五百人未免太少。若永州本就守不住,五百人来了也无用;若永州守得住,五百人不来也无妨。
何况,永道守备沈至绪亲援零陵,道州怎么办?
但这些事他也只能想一想。
援兵来了,又打退社贼登城,全城官吏将士俱兴奋不已,他不可能去泼冷水。
但众人高兴不代表社贼的“地穴爆破法”成功带给官民将士的震撼和恐惧就此消散了。
顶着社贼炮火修补城墙时,零陵知县龙登俊竟请来了一个蒋姓巫师,说是要施法破除社贼妖法。
陈三绩只觉得荒唐,劝说无效,他便去找了知府官成。
官成不见他,他只得去见史启元,谁知史启元知道此事后竟默不作声。
他又恼又丧气地回到了城墙,那巫师已到了墙上作法,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往城墙上下泼黑狗血、女子经血等破邪之物。
蒋姓巫师倒也大胆,面对社贼火药包竟面不改色。
他也运气好,没被炸死,因此反倒大大激励了士气。
但陈三绩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甚至可以说饮鸩止渴,当士卒发现这些把戏不起效时,恐怕对贼社的恐惧会更加深刻。
他不能坐视不管。
既然当官的不听他的,他便想办法叫蒋姓巫师知难而退。
当晚宴席后,他偷偷跟上那蒋姓巫师,拐了拐便到钟楼街,一路走到东山下的唐公庙。
他手里握着刀柄,正要出面恐吓,却听到一道嘹亮的婴儿哭声①。
一个老迈的声音一边哄着小孩,一边有气无力地训斥道,“蒋师皋,你又喝酒了?你个杀才,不晓得城中米价一天一个价,如今连买米的银子都没了?
“我死便死了,这细伢子你捡来的时候,可是说一定要养活他的,如今你……”
那声音一顿,突然高了起来,“肉?你哪来的肉?你快说,你是不是又去骗人了?”
陈三绩滞在原地。
“甚么骗人!老子是用命换来的!”蒋师皋大声嚷嚷道,“你个老不死的没看到,社贼就冲着老子放炮,老子都快吓尿了!
“老子这可不是骗人,老子是用命换来的!吃罢,快吃罢,老子还有银子!你们一个老,一个小,迟早要把老子吃干抹净!”
老人还在骂蒋师皋,蒋师皋也在顶嘴,婴儿的哭声却慢慢弱了下去。
陈三绩轻轻地向前迈出一步,身影没入黑暗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