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那感伤触动,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在想什么,呆愣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尝听闻大将军的外祖父兰侍中对子女管教颇为严苛,注重礼仪修养,后来又因女儿生得过于貌美,便不太允许女儿随意外出,束于闺阁之中,倒是没想到夫人还能来此地居住。”
陆旻笑言:“她不是温婉贤淑的性子,甚至称得上是顽皮,我外翁哪里管得住她。”
“那可真是与传闻不太一样。”宁予安道。
“传闻……”陆旻重复这两个字,似随意问:“传闻都说些什么?”
“呃,”宁予安心绪起伏,小心翼翼端量陆旻神色,心想这可不能在他面前如实说,“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盛赞兰倾夫人美貌较多。静女其姝,温婉如玉,美人在人们的认知里,大多是美丽恬静的。”
她嘴角勾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尽量不让陆旻瞧出破绽。
“是么?”
“是的。”
两人一问一答。
“就没有与当今陛下有关的传言?”
陆旻又问,语气轻松,但宁予安可不相信他内心对此真的毫无波动。
“有,我听沈睿说过,当今陛下与兰倾夫人,曾有一段情,”她抿了抿唇,一字一句地回答,眼中淡光闪烁,豁出去般接着问道,“所以我能否问问大将军,你呢,你又对当今陛下是何感情?”
说完她闭了闭眼,还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生气,可是这次他似乎真的不介意她这样问。
他看她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平静到让人心悸。
宁予安轻声唤他,“陆羡之?”
“沈睿所言不假。”陆旻走近,静静凝视她那因他倏然靠近而轻轻颤动的纤长眼睫须臾,再直直对上她此刻明明已经慌乱,却仍含笑故作镇定的眼睛。
恰如他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虽然那时她并不认识他。
仿佛常年尘封在黑暗角落里的秘密心事被打开了一丝缝隙,陆旻陷入某些思忆,缓缓开口道:“他们说得没错,我的母亲兰倾夫人,曾经与当今陛下沈怀稷,有一段情。我母亲不似寻常高门贵女,她生性好动,难以静心做针织女红,不喜吟诗作画,偏爱舞刀弄剑,从小到大的心愿便是习得一身好武艺,游走江湖,行侠仗义。”
宁予安正认真听着,见陆旻突然止住话语,就笑道:“夫人是性情中人,挺好的。”
陆旻也笑了笑,继续道:“她这般性子,定然是不愿日日被束缚在闺阁之中,因此背着我外翁他们偷跑出府的次数可不少,但总归是自己的女儿,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开心,又每次都有我舅父派人跟着,故而外翁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我母亲及笄那年,外翁十分赏识一位青年才俊,甚至未问过我母亲的想法便自作主张私下为她与这位青年才俊定下亲事。我母亲无法接受这件事,与外翁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而我舅父一向溺爱妹妹,也觉得外翁这般行事失之偏颇,便暗地里帮助我母亲离家出走,以示对这桩婚事的抵抗。”
“后来我母亲就来到了这雁石村,遇到了一个男人,并对他动了心。”
宁予安挑了挑眉,感觉有些戏剧性,“那位青年才俊,是大将军的父亲,而夫人在这雁石村遇到的人,是沈怀稷?”
原本在她的认知里,兰倾夫人与昌乐侯是两情相悦才成亲,沈怀稷好色妄图横刀夺爱,却没想到事实与她以为的相反,真是令人嘘唏。
她最不解的是,沈怀稷那种奸诈小人,哪来那么大魅力让天下第一美人和武帝的小公主都相继为他倾心。母亲与父亲饭后闲谈时曾提及,小姨那时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一心扑在沈怀稷身上,连非他不嫁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陆旻点点头,缓慢的话语掺杂入一缕沉重,“是,她在离家出走一个月的时日里,与沈怀稷相遇,相知,相恋。我父亲得知真相后,本欲退婚成全二人,遭我外翁坚决反对,因为也许其他人都讲究门当户对,而我外翁更看重人的品行。我父亲重情重义,襟怀坦白,他虽出身寒门,却自幼勤学上进,见识才干丝毫不逊于那些精心教养的贵族子弟,无论是为人还是处事,都是我外翁最为欣赏的。”
“当然,我母亲与沈怀稷那段鲜为人知的情缘并不是因我外翁的反对才没成,而是因为沈怀稷为了他更大的野心选择了娶建武帝之女。我母亲也因此对沈怀稷心灰意冷,她说,她就算再喜欢一个男人,也不会为了那人舍弃自我,她要的,是对爱情忠贞,身心皆只属于她的男人。我父亲于她而言,便是那样一个男人。”
说到最后,陆旻掀眸失笑,“所以你以为,我应该对当今陛下有怎样的感情?”
宁予安听完这一切愣神片刻,选择回避他这个问题,转而问:“这些事,是光禄大夫告知大将军的,还是,兰倾夫人亲口对大将军说的?”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身为舅父,除非闲得发慌,不然谁好端端地去跟自己的侄儿提及其母过往情史。
陆旻看着她的神情变化,说道:“答案正如你所想,是我母亲在自尽前亲口对我说的。很惊奇是不是,她明明说,不会为了与男人之间的情爱舍弃自我,最后竟然为我父亲殉情了。”
宁予安眸光颤了颤,没有否认。但是她能理解兰倾夫人的痛苦,在她心里,爱情与亲情应该也没有太大差别。当初亲眼看见父亲母亲死在她眼前时,她也觉得活不下去了。
可是,母亲临终前对她说过,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
她要好好活着,也必须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