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鸢是团长夫人老友的女儿,一次母女二人来家里拜访,恰巧撞上团长领着“霍青山”进屋里吃饭。俊男淑女在饭桌上有过一面之缘,自此,覃鸢便动了心念,拜托妈妈找老朋友牵线搭桥,介绍认识一下。
在妻子施加的压力下,团长几次撺掇“霍青山”去相亲,批评他年纪老大不小了,别整天泡在军营里光知道工作,也是时候投入点精力趁早解决个人问题。
就这样,两人一开始是在领导和长辈的安排下约了几次会,一来一回,据说是相处得不错。当然,霍青山无法仅从他人口中描述的“不错”,这般含糊宽泛的一个词汇,理解其中具体的概念。
再往后,他俩私下自主的联系也越发密切,虽不高调,周围知情的人并不多,毕竟还没个定论,但大体算作顺利,如期稳步朝着各自心知肚明的方向发展。
不出意外的话,两个人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但现实偏是不如人意,“霍青山”出任务时出了意外,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一年半载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在“霍青山”术后昏迷的第两个月,覃鸢所在的科室下达了选派人员出国进修的通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覃鸢提交了申请。从报名到入选名单落定的整个过程中,是否有过艰难挣扎的时刻,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旁人无从知晓,只能看到结果。
而结果是,覃鸢在“霍青山”昏迷不醒的第三个月,坐上了飞往德国的飞机。
其实没什么好责怪的。男未娶,女未嫁,严格来讲连情侣都算不上,其中一方选择奔赴大好前程,实属人之常情。
只不过……今天覃鸢来找他,照旧绕来绕去说了很多有的没的,细数他们过往约会的点滴小事,说他送给她的礼物被她带去了德国,就摆在卧室床头,与她朝夕作伴。
女人的目的不难让人猜出,是想要重修旧好,却不肯直白道出,许是碍于面子,多以含情脉脉的眼神传递讯息。
霍青山自始至终耐心听着,没有贸然发表意见。他起初因为无法判断若是换作那个男人,面对当下的情形会如何抉择?原谅接受?狠心拒绝?还是什么……所以霍青山对此格外慎重,潜意识里认为这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拿定主意的事情,甚至于说在这段关系的取舍问题上,他其实更像是个“外人”。
但听着听着,男人的心里竟逐渐下了判断。在女人纤细手指倏然搭过来的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霍青山漠然地问了对方一个问题:“覃小姐,你真的爱他吗?”
没等对方回答,他甚至没留给对方反应为什么用“他”这个代称的时间,紧接着又道:“我确实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情了,讲道理实在没什么资格谈论爱情相关的话题,但是……”顿了顿,男人淡声陈述:“我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丁点纯粹的爱意。”
覃鸢的眼睛太不真诚。霍青山隐隐觉得爱一个人不该是这个样子,与之相对应的推导过程甚是模糊,错综复杂而逻辑不明,但结论却足够清晰。于是,他索性坦率说了出来。
霍青山不敢说自己多懂爱情,实际上他对此压根没什么涉猎,乃至称得上一窍不通,遑论拥有发言权。也无从有理有据地分析论证,他究竟为什么会这样看待面前的女人?
但就是无端萌生出了这样的认知——覃鸢并不爱“他”。没准或多或少有喜欢的成分在吧,毕竟那副温柔缱绻的小女人情态太具迷惑性,以至于霍青山坐下来的前半个钟头都没能辨别出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修饰?但这个喜欢掺杂了太多客观因素和前提条件,她可以做到收放自如。
男人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所以,覃小姐请回吧。”话落,霍青山大步走出休息区。
西边的太阳随着时间逐渐迁徙,光一点点下沉,一条长而窄的金带从玻璃窗斜切入办公室,贴着桌面缓慢移动着。
男人坐在桌前,低头垂眸,背光的侧脸被拉出一条硬朗起伏的线,如几何切割,高鼻被照亮,眉骨的阴影压在眼窝上方,显得他的眸色更加晦暗。
「你别瞎想,我和她只是……」打到这里,男人复又长按删除键,将输入框删了个精光。
好像无论怎么解释都容易发酵更多的遐想,只怕会越描越黑,正是踌躇之际,屏幕左侧蓦然弹出来一条新信息:「霍青山,你王八蛋!」
紧接着,又蹦出一条:「我好讨厌你!」
男人顿时心头一紧,手下指节忙碌个不停,点击发送的那一刻,霍青山才真正看清自己到底仓促写下了什么:「我不喜欢她。」
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样的一句话呢?木已成舟,霍青山没想着要撤回,只是后知后觉的对自己发问。
这更像是一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未经思考的、源自本心的话,恐怕也是他最想说的话。正所谓“真心话”,莫过于此——真实得让霍青山不敢去细思其中深意。
消息发出去的那个瞬间,油然而生出一种通体舒畅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有点像是胀在胸腔里的一团浊气,总算被排出去了一部分,治标不治本,但当下那一瞬舒心的感官体验尤为直观强烈,想当然地让人心生向往。
这令男人记起他清晨醒来,给手机开机,看见她发来的一连几条未读消息,霍青山从头看完后,冷静地选择视而不见、不理、不回复时,那种烦闷不已的心情,和此刻形成鲜明对比。
人在做违背自我意愿的事情的时候,常常感到压抑不快。不管有没有她说“讨厌他”这条消息加码,从他躁郁地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手机,打开对话框的那一刻起,他会发送一条信息过去跟她解释这件事注定会发生。
不是这句,也会是别的。区别有吗?或许有。但差别大吗?不大,本质是一样的,他不想她不开心,他在意她讨厌自己。霍青山没法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