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急,想留下子玉,但又不知该找什么借口。
他此去莫氏,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个世界我算是看明白了,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我很想和他好好说说话,听听他的分析,哪怕只是说些没用的闲谈也可以。
可是我有什么立场留住他?
换做以前,我可以找八百个借口,死皮赖脸也留住他,但如今反而什么都不敢了。
“师父,我和左徒大人有话要说,你先走吧,”
子玉看着我,目光清亮,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
我特别感激地抬头看他。秋荑看看他,又看看我,突然放声大笑,提着木剑扬长而去,小院顷刻间便安静了,只剩我和子玉二人互相看着,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不看看这些画像?”子玉指了指那串画,“里面不乏绝色佳人。”
我赶紧说道:“不看,绝色佳人自有良人相配,何必被我耽误。”
子玉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和他走到院里喝茶的桌案边,子玉给我倒了一杯茶,茶水很淡,应该只是取个味道,顺便帮我醒醒酒。
“为什么喝这么多,借酒消愁?”子玉端起茶,挑眉看我,“你怕了?”
我浑身一紧,难道被他看穿了?
“子玉,我,我其实……”
“你其实不用太过担忧,你如今并无兵权,无论是熊玦还是熊渊,他们还没忌惮到要杀你的程度,至于真正想杀你的人,我还猜不到,我方才听师父那么说,倒是有个猜想,但是我想不出他要杀你的理由。”
我好像喉咙里被塞了颗鸡蛋,一肚子话全被堵在那里寸步难行。
“但要杀你的人既然找到了屈子岚的弟弟,估计这件事和林地有关,你要小心,我担心他们还有后招。林地是屈氏的封地之一,和铜绿山相邻,有十数口井盐,楚国王宫和贵族购买的盐,多来自于林地,此前被屈氏一个分家管理,家主叫屈宛,是屈云池的表兄,但屈宛后来打猎时葬身虎口,他儿子屈子岚继任家主管理林地,却因为贪了岁贡被关进了这个宅子……”
我喝着茶,默默听着,心情有些复杂,就好像一团烧的正旺的煤球被一盆水浇灭了,可煤心还有丛丛火苗在悄然燃烧。
“你有在听吗?”子玉忽然止住了声,问我道。
“唔,在听,我听明白了。”
我抬头看着子玉,问道:“你背后的伤怎么样了?”
子玉愣了愣,说道:“没什么大碍,皮肉伤。”
我哼笑一声:“对你来说,好像只要不要命,都是皮肉伤。”
我顿了顿,又问道:“子玉,你怕吗?”
子玉疑惑道:“怕什么?”
“朝堂争斗,明枪暗箭,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甚至死都不知道死于谁手……”我用自己有史以来最认真的态度问他,“你为什么非要卷入这样的争斗当中?为了权力吗?还是为了报答子湘大夫的恩情?”
子玉看着我的双眼,目深似海,他沉默了许久,方才回答我:“为了天下大和。可是在我看来,惟有战争,才能带来真正的大和。”
我深深看着他。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对的。
他面色淡淡,为我添茶:“明枪不易躲,暗箭也难防,只要入了朝堂,处处都是刀光剑影,我忠的是楚国社稷,为的是天下大和,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哪怕死在这条路上,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死得其所。”
我看着他锐利的目光,恍然明白了,这就是子玉的锚点,哪怕波涛汹涌,他有这个锚点在,就能心性坚定,无惧生死。
“好,我懂了。”
我顿时觉得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加在子玉身上简直是对他的亵渎。
和他相比,我算个什么东西~
我最后还是问出了那个我一直不敢问的问题:“那个,熊渠,没怎么着你吧?”
子玉方才还坚毅无惧的神情一下有了异色,但他很快就稳住了心神,镇定道:“没怎么着,他刚脱衣服我便杀了他,他没有可趁之机。”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子玉这个人真的从内到外都很青涩,好像于此事真的一无所知,所以一问便慌乱。想起以前我不小心抱住他时,他浑身僵硬,似乎很不自在,也不知道他是对我不自在,还是对这种稍亲密的接触不自在。
真不知道他以后要是娶了谁,为谁动情,还会不会是这般模样。
想到这里,我忽然又惆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