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早就商议过,人人都清楚,既有明面上的商议,也有暗地里的商议和请托。
现在,皇帝的注意力要放更多在内政上了,这次的忖度上意、战战兢兢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严嵩忽然觉得,晚一点再入国务殿更好些,最好是皇帝又要再绝北患、一心对外之时,那样每天只会身体累,不至于精神很累。
如果他真能活那么久的话……
“陛下圣明坦荡,臣等望尘莫及……”
朱厚熜摆了摆手:“朕叫你来,让你去传话,你心里就要明白。着急什么?朕登基时,你才几品?前面爬得太快,现在就该安心一点。说到春秋鼎盛,你也是。我瞧你的身体,活到八十没问题。”
他当然不会真因为皇帝一句话就相信自己能活到八十,他只不过从这句话里读到了暗示:皇帝还是支持他、或者有这个意愿让他将来列身国务殿的。
“行了,别为这事耗费精神、无心国务。”朱厚熜低下了头翻看奏疏,“知道你们必定是要来一趟,来过了就行了,回去各司其职吧。”
但话又说回来,焉知皇帝不是装作“恰逢其会”,秘而不宣地提出要点选太子伴读呢?
沉默之中,徐阶更加明确感受到皇帝对严嵩的“警惕”,或者说是不公。
这事又不曾害了谁,确实是帮助张孚敬他们,免得他们真的触怒了皇帝。
朱厚熜心里装着的是关于大明的长远战略,而对于东宫开府建衙这样敏感的事,朱厚熜也有属于他的特别看法。
皇帝导演这一出的目的,就是提醒朝臣们:他也很清楚将来太子党可能成为朝政隐患。成为东宫属官的朝臣们心里要记着,在太子正常地登基前,他们其实只是老师,是另一种“伴读”。
今日只是畅想,所以朱厚熜说得多一些。
朱厚熜满意地点了点头:“多琢磨。朕点你进御书房,还是大有期许的,莫要自惭形秽。”
在徐阶看来,围绕大位、储君的事,朝臣们多想一下是很正常的。
严嵩说过了,陛下之前气头蛮大的。
到了御书房,他的任务并不重,皇帝也不向他咨询什么、请教什么。吩咐他的,聊得多的,反倒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张孚敬尴尬地带头跪了下来:“臣等惭愧。陛下宽仁如海,胸怀万方,惊疑不定、瞻前顾后,是臣等办事不力。”
看着他后,朱厚熜说道:“诗文、话本、戏剧、音乐、美酒美食、棋、画,岂有盛世而文化不昌者?这件事,要有人做的。”
为什么东宫属官的问题这么敏感?
李开先心里一突,离座弯腰:“臣虽没有一心公务,但不敢误事。臣自知官声有些不堪,还请陛下治罪。”
“重修《永乐大典》?”李开先激动了起来,“臣何德何能,岂能主办此事?”
“……臣惭愧。”李开先很尴尬,自己这点小爱好,陛下都知道。
若这件事情君臣意见实际上不一致,那可不比其他国事,这是关乎皇权的大问题。张孚敬他们如果从此惴惴不安、束手束脚,国事确实会受影响。
所以回到御书房,见到张孚敬他们果然齐刷刷地过来了,朱厚熜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严嵩都说明白了?”
这只是推荐的名单,每个按例应设的东宫属官,都提供了至少两个人,供皇帝挑选。
“着手往这个方向做。”朱厚熜笑了起来,“你的喜好,正是朕点你到御书房的原因。听艘鹩医爬愣徙尤好藏书,先以这件事为线索。《永乐大典》该理一理了,不仅宫里,各省大学院、各府城,朕都有心营造一个图书馆。在这个过程里,大明的文化,要摸索出传往外邦、让他们心向往之的路子。”
“不必大张旗鼓。”朱厚熜淡淡地回答,“这件事,朕交待了陆炳去办。”
朱厚熜笑了起来:“青楼酒肆,士子和百姓都喜欢的,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朕能在《明报》上御批刊载三国,难道在伯华眼中,朕会因此不喜?”
李开先呆呆地看着他。
“你若有罪,朕为何要点你到御书房?坐。”朱厚熜指了指对面,“奏一曲试试,朕不是要你抚琴媚上,此事关乎朕一直考虑的国计。”
严嵩当日积极接话,强调的都是御学,这也确实利于他发挥文教部的作用。
因为严嵩只有一个儿子,他这个儿子还是个残疾,只有个武举人的出身。
朱厚熜已经有一些点子,但需要有人专心在这件事上,开始更加系统地去做这件事,抱有目的的。
李开先今天经历非凡,他不免多了些平日里的气质:“陛下,臣虽不比徐首席、高肃卿之才,却也不曾自轻呐!”
朱厚熜让严嵩去传话了,随后又看向高拱他们,最后瞄了瞄徐阶。
胡思乱想间,徐阶听到皇帝又开了口。
由此联想到自己,徐阶心里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对我的态度也时有警惕、教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