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崇文仰头一笑,凑近她道:“明人不说暗话,殿下莫非会不知,扳倒王爷的关键,便在这个胡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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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往事心下一凛,低声道:“扳倒容王?方将军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方崇文轻笑一声,懒洋洋向后靠上椅背,说道:“殿下若不愿开诚布公,这话便谈不下去了。”
秋往事冷冷一笑,说道:“当日议及编新军,方将军口口声声要等容王指令,今日怎又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
方崇文眯着眼笑道:“乱世浮沉,自然各有考量,殿下想必不至见怪。容府如今已不足栖身,人人心知肚明,我也不过觅条出路,就不知殿下容不容得下。”
秋往事听他挑明,便也不再绕圈子,说道:“方将军不妨详细说说。”
方崇文盯着她双眼,沉声道:“胡飒是王爷当日攻永安的先锋,最先入城围了明光院的就是他。他在稳胜局面下无故弃军出逃,里头自有缘故。王爷兵临永安,明面上说是讨贼,暗里想图些什么,殿下比我清楚。那时火烧全院,以我所知,若非我家宗主进去救了皇上出来,他可就陪卫贼一同葬送了。如此后果,是无意,是有意?王爷当日可曾下过什么指令,对明光院中的皇上可曾有所交待?这些话,全都在胡飒口里。王爷如今虽一招失手落了下风,可毕竟根底仍在,若不斩草除根,未必不会死灰复燃。他门面功夫素来做得足,如今情势险恶,想必更加小心谨慎,想抓他的错处只怕难上加难,若长久留着,总归是个祸患。谋反是灭顶之罪,一击必中,因此胡飒的价值,殿下想必心中有数。”
秋往事当日一心痛忿于卫昭之死,旁事皆不理会,对胡飒莫名出逃之事也全未上心,此时听他提起,才觉果然大有文章,细想了想,说道:“胡飒不是傻子,当日出逃,多半是悟到皇上若死他必背黑锅。我初入容府时,他递过好几回名帖求见,可见是个爱钻营的,这回情急之下一走了之,势必不会甘心就此碌碌,总要另寻出头之路。他值多少钱,自己也不会不知道,按理早该寻上门来,可至今不曾露面,恐怕是另有考量,未必如此轻易与我们合作。”
方崇文挥着手道:“他到底和殿下有过冲突,多半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仍在观望。如今天下,除去永宁只有裴初,裴初自家就是头一号大反贼,哪能抓着这点对王爷说三道四,要他胡飒又有何用。他既如殿下所说是个不安分的,那除了投奔永宁,哪还有更好的选择?”说着忽勾起一丝冷笑,说道,“何况他如今人都在我们手里,合不合作,未必由他说了算。”
秋往事也觉他所言非虚,若果然可以利用,确实颇有价值,便道:“此人的分量,我不否认,如今既在方将军手里,将军想要什么价码,不妨直说。”
方崇文大笑道:“殿下爽快。好,我便不废话了。容王若倒,清明总也需人统摄,殿下若能交给我,那不仅胡飒,融西我也可让出来。”
秋往事微微挑眉,说道:“方将军好大的胃口,一开口便要封一面之疆。”
方崇文抚着下巴笑道:“这价钱听起来高,可殿下细算算,便知道并不亏。融西已是半洲之地,再加容王,至少总也值个半洲,换个清明,并不为过。何况要掌清明,绕不过楚方,若另派旁人,只怕反而处处掣肘,一事难成,此点早有先例,也不必我多说。楚家与王爷纠葛已深,怕不是那么容易撇得干净,而要制楚家,唯有方家,若殿下能得方家之助,于治理清明,实在大有裨益。”
秋往事道:“听方将军的意思,不止要掌清明,还要做方家之主?”
方崇文仰头笑道:“若清明之主却不是方家之主,岂非方家反凌驾于清明之上,我倒还罢了,只怕永宁朝廷丢不起这个脸。”
秋往事心下暗骂,说道:“方老宗主心里,只怕不这么想。方家历代宗主都入枢教,不是上三翕也是十二翕,可不曾听说过有人为官。”
方崇文道:“这个殿下不必担心,只要殿下支持,别的我自会想办法。我知道殿下与定楚交情不错,可如今殿下已是储后,交情归交情,正事归正事。定楚也好,现宗主也好,都是一根筋的脾气,凡事只知规矩,不知变通。殿下莫瞧她如今与你说得来,若一朝意见相左,她可不会顾念情分,不会看在殿下份上便行方便,殿下与她再亲厚,也换不来半点好处,又有何用。何况定楚也是教中人,不通俗务,方家由她做主,能有什么前景,迟早被楚家压过头去,楚家与永宁总有嫌隙,难以同心,到时清明不宁,想必也不是殿下乐见。”
秋往事瞧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满心反感,便不冷不热地说道:“方将军的意思我记下了,此事干系重大,非我一人可决,要待问过储君再说。”
方崇文见她似乎并不十分积极,便又凑过去压低声音,神秘地笑道:“还有一层,殿下出生入死,替储君打下半壁江山,也没为自己留些底子。将来天下息兵,没几个得力的心腹,说起话来底气也不足,若反叫几个没上过阵的白面书生骑到头上来,岂非不值。”
秋往事不置可否,心下暗自冷笑,说道:“是了,还有一事要知会方将军,我接到消息,储君北巡已定下临川为首站,到时接待事宜便劳烦方将军了。”
方崇文吃了一惊,立时便料李烬之必定来者不善,旋即又觉秋往事愿意吐露,可见态度已有所松动,便笑道:“储君要来?也好,也好,到时还请殿下帮忙说几句话。”
秋往事点点头,本欲告辞回去同李烬之商量,忽地心下一动,问道:“还未问过方将军,是如何抓到胡飒的?”
方崇文稍稍一顿,说道:“不怕殿下见怪,殿下昨晚整夜未归,我未免担心,今晨便派了些人出去查访,未寻到殿下,倒是发现他形迹可疑,捉回来一看,才知是胡飒。”
“倒真是白捡了便宜。”秋往事微微一笑,说道,“我想见他一见,不知方将军可能安排?”
方崇文当即道:“这有何难,殿下若方便,现在便随我一行。”
秋往事见他如此爽快,倒有些讶异,便也起身随他出门。出了盛武堂便径往城守府行去,秋往事本以为是回去上马车,哪知他七拐八拐地却到了后院一座八角亭前,招来十二名兵士,合力将亭中一座石桌抬了起来。石桌并不大,众兵士却似抬得十分吃力,喊着号子奋力搬了许久,才将石桌挪开,露出桌底一个黑黝黝的井洞来。秋往事凑过去瞧了瞧,见洞深有丈许,洞径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不由讶道:“这是地牢入口?不是说……”
“说城守府的入口已堵,另一入口在斛川边?”方崇文遣退兵士,说道,“殿下也听过这说法。我刚到临川也不知究理,后来问了显军俘虏才知,原来被堵住的是河边的入口,城守府的这个才是通的。当日裴初擒了临川王董济,便囚在此处,顾雁迟故意放出假消息,引诱其余部来救,最后一网打尽。可笑董济骨已化灰,这谣言却仍在临川流传。”
“原来是顾雁迟搞的鬼。”秋往事点点头,伸手敲了敲石桌,说道,“这里头可是灌了铅?看起来沉得很,底下洞又深窄,不好使力,除非不二法,否则恐怕无法可想,即便放在城守府内,也确实没什么可担心。”说着纵身一跃,便跳下井洞。底部连着条地道,也是黢黑一片,无半点光。她走入道内,身后听得方崇文也跳了下来,说道:“殿下,里头没灯,等人送火来再进吧。”
秋往事却仍往里走着,说道:“无妨,我看看就走。”
走不多远,便听前方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喝:“什么人?!”还伴有清脆的铁链声响。两人走得愈近,里头的挣扎呼喝声便也愈大,不住叫着:“什么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方崇文正欲呵斥,秋往事却回身在他肩头拍了拍,示意噤声。她径直走到底部,虽目不能视,却也能感觉出是个不大的穴室,又阴又闷。有一人似是被铁链拴在墙上,因室内狭小,进去之后几乎与他呼吸可闻。他显然也感觉到有人,奋力往这个方向挣扎,口中不住嘶吼。秋往事毫不理会,自顾自沿着牢室踱了一圈,甚至伸手拽了拽那人身上的铁链,似在试验是否牢固,接着似十分满意,拍了拍手,转身退出牢室,不理会声后的嘶声呼号,与方崇文一同出了地道,手脚抵着井洞两壁,攀出洞口。
方崇文显然对她的举动十分不解,一出洞口便问道:“殿下,这就看完了?底下地方小,可要我将人提出来?”
“不必。”秋往事拍着衣上土灰道,“的确是胡飒,关在这儿也安全,我便放心了,余下的不急在一时。”
方崇文这才笑道:“殿下原来是怕出漏子,大可不必,这底下是死地,跑不了。”
“到底事关重大,总要看过才放心。”秋往事微微笑道,“既如此,人便劳烦方将军看管,我先回去,明日再来。”
方崇文料她是要回去好好考虑,心下暗喜,当即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送她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