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蕊“伏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袁府。
哪怕那个小丫鬟作为幕后主使的论断根本无法自洽,所谓的佐证皆是漏洞百出,可邺侯一人的态度足以令此事铁板钉钉。
伊茹娜托病禁足,实则躲避锋芒,并未真正失宠;做小月子的越宫福祸相依,前所未有地受到了邺侯不少怜悯,恩赏不断,他有空也会亲自过来遗棠院探视,若夜深,便留宿在采商或识羽房里;而失职的寒酥,在廷杖第二日就被送至及郊庄养伤,听说瘸了一条腿,但能捡回性命已算侥幸……
以上,或许就叫,弃卒保车。
各院对此讳莫如深,底下的婢仆们只敢偷摸嘀咕几句,又逢年关,诸事忙碌,没多久,等新鲜劲儿过完,便也无趣,这桩闹剧竟就这么轻易揭过了。
连日大雪纷纷扬扬而降,铺得皎洁漫天遍野,将万物掩尽。一切终究归向平静,到头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枭儿,快替我研墨。”
“诺。”
腊月将至,季蘅终于收到了袁熙从许都寄出的信札,虽不算长,但字字情意缱绻,她兴冲冲看完,趋至矮案前,准备答书。
除却文房用具,那里还摆放着个蛇纹铜壶,插有四枝新鲜的白山茶。
后院溪池所引活水,红枭舀取些许,添入圆砚,又从宝匣中挑了锭好墨,开始一圈一圈研磨。因为够熟练,她可以分心窥察娘子,时不时与之搭话。
面对一叠柔软光滑的绢纸,季蘅空有满腹言语,所思所想竟都熬成了浆糊,黏滞又淤塞,再倒不出半滴,她伸指,轻轻拂过笔挂,宛如拨动箜篌之弦,眼眸稍垂,忽而笑出声。
“怎么了娘子?”
“嗐,瞧我这破脑子,天一冷就容易变得愚钝。”方才只顾高兴,她竟忘记信件传输的延迟,更何况现在还是东汉末年,再如何快马加鞭,那也是有较大时间差的,不免自嘲,“还费神写什么信,这一来一回的,想必袁熙早就到家了,我又要寄去哪里呢。”
红枭打趣:“能当面念与郎主听,也是极好。”
季蘅有些意外地瞥了这丫头一眼,嗔笑:“细宝那张嘴安在你脸上了?什么时候学坏的?”
“奴婢又听不懂了。只知道您给郎主的护膝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人回来。”
“你还羡慕不成?”
“自然了。”红枭不假思索,但当对上娘子的目光时,又立马认怂改口,“没,没有,奴婢岂敢与郎主相提并论。”
“可我听着你的语气,却是酸溜溜的。”季蘅想了想,提笔蘸饱墨汁,语息温柔地问,“想要什么?”
“奴婢刚才真的只是玩笑话!”
“不说?”
“平时的赏赐已经够多了,奴婢感激不尽。”红枭低着脖子。
“可是,我的绣工卖相很差的。”
“您绣得分明很好……”
“那随便绣条手帕行不行?还得等到天暖和些,我实在是懒。就当你明年的生辰礼物如何?”
闻此,红枭猛然抬头,的眼眸闪过一抹惊喜,她努力抑制住上翘的嘴角,连连颔首。
“绣什么好?你要真心疼我,就想个简单的花样,若是什么龙啊凤啊,我可撂挑子不干。”
“都好。莫说绣像,娘子便是随意涂个墨点,奴婢也都喜欢。”
“那你就乖乖等着吧,六月初二,我不会忘的。”
季蘅已然挥毫写下十个字——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①
近来府里委实不算太平,还闹出了人命,她虽不信教,却也想抄点儿经,求个心安。
这年头,传入中原并译成汉文的佛经已有不少,昨日从厚德簃翻出几卷《阿口含解经》,她沉下心,平和地抄了两张纸。
大概午初,缦双进屋换了盏热茶,然后准备招呼后厨备饭了,经过厢耳窗下时,隐约听见女子的抽泣声。
“哟,谁欺负你了?”
她走进一瞧,原是阿鹫在偷抹眼泪。
小姑娘见来了人,吓得直哆嗦,从怀里掉出个肥头大面的泥娃娃。
盘问多时才终于松口,捧这泥塑是为了悼念银蕊,今日是她的头七。
“我二人皆为袁府家奴,从小一块跟姑姑们学规矩,也算交好。我愚笨贪玩,她聪慧娴静,行事最是稳重,所以才会被女君指派去沙茜阁伺候茹姬。却没想到,没想到……”阿鹫有些喘不过气,再讲不出话,只将头垂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