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惆怅,酒便越喝越没味,好似灌凉白开一般,几盏下肚,乏趣腻烦,只剩耳畔那堆含沙射影的聒噪牢骚了。
袁熙是捱到戌时初刻,才告辞归寝。
当下璧月中天,光华皎洁,左侧奉侍的掌灯小仆更显碍事,他无心抚景徘徊,快步转出武魁院东厢的长廊。
深秋的夜往往寒得透骨,从头到尾,像被历乱的风咬疼了好几遍。
踩过迳庭石路上扑簌簌、黑压压的梧桐树影,他忽听得几声喑哑的老鸹啼叫,稍抬眼,发觉不远处的洞门旁隐约站着什么。
原来是温表妹,及其形影不离的丫鬟卉姑。二人并未近前,只规矩行了个礼。
瞧见此女,袁熙蹙紧眉头,不由想起那晚与季蘅冲动的争吵,本就积郁抑塞的心情顿时雪上加霜,便匆匆收回目光,十分失礼地没有理睬。
等回到景明院,已然昏昏沉沉地念了一路。
这段日子的冷落,倒像作茧自缚,对方恬不知怪,连半点反应也没施舍,他却劳身焦思,每时每刻都很煎熬,心底留了个挥之不去的影子,烙了块发痒的疤。
“公子今晚还是留在书房安歇么?”就快到岔路尽头,身旁的仓庚忍不住询问。
“我有说过要去别的地方?”
“可明日夫人将要归宁,也不知她们……”
“多嘴!”袁熙狠剜了小仆一眼,当是百感交集,却只摆摆手,“下去,我独自在这儿醒醒酒。”
“诺。”仓庚未敢再言语,便将灯笼搁在廊檐下的栏杆旁,退身离去。
此夜深沉静谧,袁熙叹了声长气,浓烈的思念早将那些卑不足道的骄傲、自我……湮没殆尽,不知不觉中,人已经去往东庑。
正当他下定决心向季蘅示弱修好,抬脚踏上石阶之际,主屋那扇漂亮的琉璃窗恰巧就暗了,有人捻灭了蜡烛,想必是要寝睡。
见状,袁熙不由止步,目光随之一软,不得不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而屋内,守夜的绫戈仍贴着窗扉偷瞧,等确定人没影了,才蹑手蹑脚地回到榻边,小声道:“娘子,郎主走了。”
“嗯,”黑暗中的季蘅抱着玉枕,抚理衾褥,“明日该早起,咱们也歇息吧。”
闻此,绫戈略迟疑:“娘子白日里不是才答应要给人家台阶下,如今郎主自个儿捺不住过来了,您不说服软,反倒还把桥拆了。”
“呵,这个死细宝,糖瓜偷吃多了,牙都坏了,嘴尽漏着风!”季蘅虽无奈,却不奇怪,“她到底怎么跟你们说的,不会讲我要负荆请罪吧?”
“大伙儿都盼着您二位好呢。”绫戈没敢正面回答,勉强笑了笑,“原是郎主一直闹脾气,莫名其妙的,总不肯来主屋,这会子自己终于想通,主动过来示好,您冷着热着都成,受着就是。今次错过了这一回,就怕再要等个猴年马月,才有下回了。”
“别急,且将脓包挑破,少不得留些时间愈合。”季蘅已然安定躺下,也懒得计较多嘴的丫鬟了,只道,“瞧着袁熙方才都快走进来了,谅必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你们就容我在家逍遥几天罢,等归宁回来,自当与他重归于好,不叫各位白白操心。”
“您这还是恃宠而骄。可娘子啊,常言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凡事都不能太过,您心宽,不以为意,奴婢却怕有人趁机钻空子。”
“你又听到了什么风声?”
“便是闭上眼睛,堵上耳朵,只用几两重的脑子想,也能琢磨个所以然。”绫戈红着脸说,“床笫之事,食髓知味,您既给猛兽开了荤,却又连饿人家几日,谁轻易受得住?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
“什么虎狼之词,竟这般直言不讳。”
“娘子莫要打趣了,奴婢一心为您着想,顾不得那些臊不臊的。”
“好,你说的也有理。”季蘅笑道,“可是,如若他真存了招蜂引蝶的心思,我便是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地守着,也能绞尽脑汁创造机会。又何必强求?”
绫戈愣了片刻,不由追问:“那万一郎主身边花团锦簇,就像邺侯一般,咱们的日子会不会变得艰难?”
“不会。”季蘅回答得斩钉截铁,“纵使没了主君宠爱,单论护着身边人,我还是能做到的。往后不拘发生什么,必定不使你们无端受苦。”
“娘子宽仁,素来体恤婢仆,大伙儿都记在心里,时刻感恩。可奴婢自幼伺候您长大,清楚您的脾性,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富贵荣华都是其次,只恐您会伤了心!”
“我?我的确容易伤心,但如何也不会对见异思迁的男子付出一颗真心。”她打了个哈欠,懒懒笑道,“而现在,你们的娘子更想睡个好觉。”
话已至此,绫戈知趣地不再多言相劝了。
次日初九,正是邓端的生辰,季蘅一行走得特别早,偌大的景明院骤然冷清许多。